(五)
让梨落意外的是,她在太子府已有好些时日,而许铭泽丝毫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反而时常与她吟诗作赋,乐得自在。
梨落渐渐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总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原谅之前受过的所有苦难,就像,她遇见了许铭泽。
这天,天气甚好,梨落带着沁儿出去散心。集市上人潮拥挤,各种各样的吃食,首饰,玩物……叫卖声,喧哗声,嬉笑声混杂一起,好不热闹。
梨落第一次觉得,原来长安城这么好玩,好奇心被深深吸引。沁儿更是满心欢喜地买了很多好吃好玩的,一路上和梨落有说有笑。
突然,梨落停住了,目光呆滞。
沁儿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前面除了一家冒着热气的馒头店,什么也没有啊。沁儿扯了扯梨落的衣袖,“怎么了姐姐?”
“哦,没什么,想回去了。”梨落想起她还是个乞丐的时候,为了一个馒头,差点丧命……。不知道那里的老板,还能不能认出她来。
沁儿却意犹未尽,“姐姐我们去那边看看,有卖的糖葫芦呢!”说罢欢快地跑去。
“你去吧,我不去了。”梨落兴致全无,一个人转身往回走。
沁儿手里拿着糖葫芦,焦急地四处张望,“咦,刚刚还在这,跑哪去了……?”
太子府,殿下大怒。
沁儿跪在许铭泽面前,声音微不可闻,“今、今日中元节,街上人多混乱,沁儿一时……一时疏忽,竟与姐姐走散了……”
“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吗?连一个人都看不住,留你何用!”
沁儿第一次见殿下发这么大脾气,眼泪直往下掉,“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姐姐,要是姐姐出了什么事……”
“住口!”许铭泽怒目而视,吓得沁儿不敢再出声。
“殿下息怒,属下这就派人去找。”侍卫率先带着几路人马分头行动。只是天色已暗,搜寻多时,依然毫无所获。
“属下无能。”身后的侍卫跪了一排。
“殿下,恕属下直言,这花灯会上人多眼杂,这般贸然行事多有不便。” “是啊,殿下,不如等明天灯会结束,属下立即派人追寻……”
“不必了。”许铭泽淡然道。若她不愿回来也罢,他不会逼她。只是,她一个人无家可归,又能去哪儿呢……?许铭泽皱紧了眉头。
花灯湖畔,灯火通明。行人成双成对。
梨落一个人坐在岸边,往水里扔着石子。在太子府的这段时间,恍如一场梦,可许铭泽的样子,却真实地刻在她脑海里。梨落使劲摇了摇头,那些,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如果我不在,沁儿会不会又受人欺负……?想到这儿,梨落突然有些犹豫。如果今晚不回去,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吧。梨落不想过回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但许铭泽没有给她任何名分,她在太子府的锦衣玉食,也并不是心安理得。
许铭泽,若你不是太子殿下该有多好,这样落魄的我,怎能配得上你呀……梨落越想越觉得难过,手中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姑娘,你的石子打到我的河灯了。”
梨落一惊,转身抬头一看,许铭泽一袭白衣胜雪,竟让这五彩斑斓的灯会都黯然失色。
“殿——”
“嘘,不要出声。”许铭泽慌忙拿手捂住梨落的嘴,紧张的面容近在咫尺。梨落记得,这是她第三次脸红了。
“许、许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梨落闪躲着许铭泽的眼神。
许铭泽却并不回答,一把捉住了梨落的手,“来,我带你去放河灯,如此美景可别浪费了。”
梨落大脑一片空白,任凭他牵着手,随他来到人少的一处。
“看,这花灯多美,你也放一盏,如何?”许铭泽浅笑望着梨落。温柔的眉眼让她不忍拒绝。
“梨落想许个心愿,还请公子背过身去,不准偷看。”梨落终于不再把他当做高高在上的殿下,一双单纯的眸子笑意满盈,少女的羞涩尽收眼底,许铭泽看得出了神。
“许公子?”梨落久久不见许铭泽转身。
“咳咳,我、我不会偷看的。”说罢立即闭上眼睛,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梨落。
许铭泽还是撒谎了。他在梨落一笔一划写字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只有工工整整的一个字——“泽”。
梨落将纸条夹在河灯中间,双手轻轻向水中推去。
许铭泽皱了皱眉。他既已看清了梨落的心愿,本应高兴才是,却在看见“泽”字的那一刻,心里蓦地一疼。
“许公子,你说,我的心愿会实现吗?”梨落看着远去的河灯,更像是自言自语。许铭泽在心里说了无数遍——会的,一定会的。却一直沉默着。
“对了,许公子,你的呢?”梨落突然回过神。
“我……我的已经放过了,刚刚不是还被你的石子打中了吗。”许铭泽笑了笑。
梨落转头看向那边,那盏河灯已经漂得有些远了。梨落隐约看见那上面是有字的,可惜的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纸条上只写了半句诗——“落尽梨花月又西”……
“许公子声名显赫,还会有什么心愿呢?”梨落好奇地看向许铭泽。
“没什么。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这次轮到许铭泽转身逃离。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梨落心里嘀咕,不情愿地站起来想追上许铭泽。双腿却因为蹲了太久而有些发麻,一步没站稳,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啊——”
“小心!”许铭泽迅速转身,稳稳地将梨落接住。梨落惊魂未定,只顾看着许铭泽担忧的、贴近的脸。有烟花猛然在他们头顶绽开。有那么一瞬,梨落突然就不想走了。
“落儿,不许你再擅自离开了。”许铭泽突然紧紧将梨落抱进怀里。梨落动弹不得。
他……刚刚……是在叫我落儿吗……?梨落定定地傻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对上许铭泽的眼睛。
“落儿,别走了好吗?”许铭泽眼中尽是不舍。不等梨落回答,下一秒,温热的唇便覆了上来。梨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梨落心想,就这样留在他身边吧,她反悔了。不管是以怎样的身份,只要可以一直陪着他……
那一夜,月色很美。
(六)
溪云初起梨花阁,山雨欲来碧湖亭。
梨落手里拿着书卷,眼睛却看向窗外——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美若仙境。
“这就是传说中的梨花带雨吧,果真好美啊……”沁儿托着下巴一脸痴迷。“殿下为姐姐修建这梨花阁,还亲手栽种这满院梨树,看来……他对姐姐上心得紧呐! ”沁儿羡慕地看了看梨落。
“不许乱说。”梨落别过脸去,却掩饰不了上扬的嘴角。
“何时乱说了,我可从没有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好过! ”说罢突然死死盯住梨落的脸,狡黠地笑了笑,“那……姐姐对殿下是否也……?”
“我……”梨落嘴上不肯说,但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好啊你,居然取笑我! 你站住,不许跑! ”梨落恼羞成怒,笑着去追沁儿。
“姐姐,沁儿知错了……”沁儿被追着满院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说……”
“姐姐莫追了,沁儿再也不敢了……”
清脆的笑声连同繁盛的梨花,惊起点点尘埃。
两人都玩得累了,慢慢沿着小路赏花观景。
“哪里传来的笛声?”梨落停住。
“我去看看。”沁儿往前走了几步,梨树后面,果真看见有人站在亭子里,玉树临风。
梨落见沁儿笑着走回来,拉着她好奇地问,“是何人吹笛?”
“隔太远了,我没看清……”沁儿表情有些古怪,突然慌慌张张地挣开梨落的手,“我、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哎——你要去哪儿?”可沁儿已经跑远了,还回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这丫头……怎么回事……”
笛声忽然停住了,“落儿——”,好熟悉的声音,梨落回头——许铭泽款步而至。
“原来沁儿她……等着,回去再找你算账!”梨落心里还在假意责怪沁儿,许铭泽已经牵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清风徐来,碧水微荡。亭外,佳人对望。
“落儿,送你样东西。”许铭泽将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手镯呈在梨落面前。白玉通体透亮,梨落伸手接过,冰凉入骨。
“这是……送给我的?”梨落又惊又喜。
“喜欢吗?”许铭泽亲手为她戴上,还宠溺地捏了捏梨落的鼻尖。梨落受宠若惊,觉得自己也应该送许铭泽一个信物,没想到他却先开了口,“作为交换,落儿是不是也应该送我样东西呢?”
“我……”落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只有这个了。可是……梨落还在犹豫时,许铭泽竟一下子取下梨落的玉佩,“以我白玉,换你红玉,如何?”说完不由分说地塞进怀里。
梨落愣了愣,突然笑了,“没想到殿下也这般小孩心性。”
“现在,你最珍贵的东西在我这里,你还舍得走吗?”许铭泽浅笑。
梨落看着许铭泽眼中自己的影子,大概,她就这样入了他的眼。梨落突然很大胆地扑进他的怀里,“落儿舍不得。”那一刻,梨落以为,这样就可以和他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可惜,她错了。她以为的地老天荒,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夜晚,月明星稀。梨花阁一片寂静。
梨落从床上醒来,头疼地厉害,浑身无力。自己这是怎么了……梨落扶着沉重的脑袋,直到看见躺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的沁儿,才惊觉有些不对劲。
“沁儿,你怎么了,快醒醒……来人啊……”任凭她怎么喊,始终无人应答。
梨落挣扎着下床,却跌落在地,痛感袭遍全身——她想起来了,今晚许铭泽的手下来过这儿,送来一壶梨花酿。梨落从未听过梨花酿,觉得新奇,就试了一小口,味道极淡。沁儿却将剩下的全都喝完了……
难道……有人想对殿下不利?梨落绷紧了神经,强撑着站起来。
殿……殿下……你千万不能有事! 梨落夺门而出。直到此刻,梨落想到的,也只是许铭泽的安危。
梨落找不到许铭泽,却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兴许殿下在里面……梨落想都没想,急急跑去,正欲开门,却听见有人说话——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玉佩已到手,当速速将其交给圣上,等她醒来可就来不及了! ”
许铭泽背身站着,一言不发。
“殿下,事关许氏的存亡,不可感情用事啊!更何况……圣上已开始派人调查此事。”
“什么……?父皇已知道了玉佩的下落?”
“尚且不知,但……属下听闻——那日殿下找到梨落姑娘时,九王爷也看见了那玉佩,只是……”
“只是……被我抢先一步?”许铭泽脸色大变。
“殿下将梨落姑娘隐藏得深,九王爷还没有发现,碍于殿下势力,也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一直监视着太子府,居然还将此事禀告了圣上,时日一久,恐怕……”
“不行,若将玉佩交给父皇,父皇定会下令诛杀落儿。”
“可她是罪臣之女啊,当年殿下放走了慕大人,让他带着幼女逃离便已是犯下了欺君之罪,如今……要是被找到证据……”
“慕大人清正廉洁,对父皇忠心耿耿,何罪之有! ”许铭泽一想到当年血腥的场景,一时情绪失控。
“殿下当时年幼,不懂那些尔虞我诈,殿下心慈放走慕大人,但也不得不为家族考虑啊!”
“够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梨落再也听不下去,死死咬着嘴唇,扶着墙踉踉跄跄走回屋里。一进门,便瘫坐在床上。
原来……杀死她全家的,竟是救命恩人。原来,许铭泽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救她只是为了找到玉佩,洗清罪责……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局……有眼泪砸在脚上,灼伤般地疼。
她明白了乞讨时遭人殴打,为什么拿出玉佩不经意睡着时便“偶遇”了许铭泽;明白了那日中元节,为什么许铭泽费尽心思要找到她;也明白了整整三年,为什么许铭泽要留下她……梨落就这样呆呆地,坐到了天亮。
(七)
沁儿被梨落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忙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昨晚没休息好。”显然,沁儿对她的身世并不知情。
“这怎么行,姐姐稍等,我去请大夫看看。”
“不必,我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梨落心死如灰,往后,沁儿又该孤苦无依了吧!梨落莫名有些心疼。
“也好,屋子里空气闷,待久了对身子不好。”
“嗯……”
梨花树下,果真看到了许铭泽。
“殿下,可有事找我?”梨落面不改色,她早该猜到的,却偏偏说服不了自己。
“没……没有,只是想陪你看看这梨花。”许铭泽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梨落倒是觉得可笑,冷冷地说:“这梨花虽然好看,却无色无味,若拿来酿酒,想来并不好喝。”
许铭泽大惊失色,莫非她知道昨晚被迷昏的事?还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许铭泽还在揣测她刚才的话,回头却迎上梨落的的眸子,正淡然地看着他。
“昨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梨落毫无遮掩。
许铭泽倒吸一口冷气,平时镇定自若的他,脸上居然藏不住的慌恐,“落儿,我……”
“殿下,谢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梨落卑微,无以为报,还请殿下恕罪。另外……望殿下送我出府。”
短短几字,道尽了所有的心酸。
“不可,如今追杀你,外面太不安全。”
“梨落本就是将死之人,现在殿下已经拿回了自己的东西,我们两不相欠,不值得殿下挂心。”说话间,眼神中尽是疏离。
“落儿……”许铭泽看着梨落决绝的背影,紧紧皱了皱眉,好像有什么利器在心口重重划了一道,鲜血淋漓。
(八)
梨落走了。这一次,他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什么……?殿下,居然让她逃走了?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没有他暗下保护,梨落怎么可能逃出太子府。许铭泽默默叹口气。
“我等速速前去擒拿,替殿下分忧。”侍卫们像中元节那天一般,跪了一排。尽管许铭泽也想让她回来,但还是淡淡说了句不必。
翌日,殿下便被皇上召见。许铭泽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他回来之后突然脸色大变,当即下令捉拿罪臣之女慕梨落。侍卫们都疑惑不解,昨天不是还……
既然是殿下的命令,又何须多言。不过半日,许铭泽便找到了梨落。面对突然闯进来,将她们重重包围的士兵,梨落并没有表现得很惊慌。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许铭泽,“殿下,你终于还是来了。”
“将她拿下。”许铭泽面无表情。他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那一刻,梨落才真正感受到一无所有的失落。
听说,梨落被关进了大牢,听说,圣上决定择日问斩。许铭泽用力握紧手中的茶杯,随着力道的增加,一点点碎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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