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和阿瓜

阿呆和阿瓜

阿瓜从教室窗台上爬出来时，课上正讲着“比喻”呢。剩一半的屁股还没扯出来时，老师冲着他吼道：“你，你，你就像一个小魔头，没救了。”阿瓜觉得这个比喻特别来劲，形象，贴切，像一股奇怪的风，把他彻底给轰了出来。因而，往后的日子，阿瓜说话总喜欢打比方——“你，你，你就像个老阎王，死翘翘”。这一句算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了。

        在这一点上，阿呆一直很钦佩阿瓜，打小他没爹没娘，好多人就和他说：“你就是一个大傻子，没救的。”只有阿瓜不这么说，他提出“就是”这个词不好，改成“就像”才顺耳一些。理由应该是打比方要比下判断更优美什么的。阿呆听不懂，蹲在一旁琢磨着，许久后，他点点头，“阿呆，你说得对。”阿瓜究竟是念过书的，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这一天，阿瓜兴冲冲地叫来阿呆，二话不说就让他去洗耳朵。阿呆很开心，按照惯例，举行完洗耳朵的仪式，阿瓜就要用打比方造句了，那些句子往往都需要动脑子体会的。

“听好了哈，听好了——”阿瓜清清嗓子，认真地瞪着阿呆，生怕他走神似的。“豆豆的脸红起来，就像两颗桑果。”阿呆听到上次没弄到嘴边的桑果，口水都要止不住了，自然想不到这句子有什么精妙之处。但他还是很仔细地说：“阿瓜，你讲得好。”

阿瓜说的豆豆，是山上养蚕的杨寡妇的女儿。好几年前，娘俩就在门前屋后移栽了许多桑树，再用土篱笆围起了一个大大的院子，常年都挨屋子里养着蚕。因而，那豆豆姑娘更像是沉睡在城堡里的公主，少有人瞧见过她的模样。

可阿瓜却是那少有的一个。前阵子，他俩一直眼馋着豆豆家院子里的桑果呢，时节到啦，果子爬满了树，红澄澄的，着实诱人。计划原本是阿呆先把阿瓜用肩膀顶上去，上树的阿瓜再伸手拉阿呆上去，可后来却发现手太短，够不着了。阿瓜立马又分工说：“阿呆，你先放风，我吃够了再揣一些给你。”

阿呆当然信任老大，安安分分地等着。可是半个小时过去啦，还没瞧见阿瓜回来。他有些焦急，忍不住就喊了起来，“阿瓜，你吃好了吗？”接连的几声依旧没有回应，阿呆就加大了音量，“阿——瓜，你—吃—好—了—吗？”

等正吃得忘乎所以的阿瓜真的听见呐喊声时，树下已经站着一个女孩子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得那圆鼓鼓的脸蛋格外地红艳。阿瓜眼瞧着要落网啦，都顾不上抹一下嘴角的汁，翻身就要逃。可豆豆却打出了一个“嘘”的手势，嘟起的嘴巴像樱桃一般，特别好瞧。阿瓜犹豫了一下，又见豆豆指了指屋子，那意思好像是，你轻声些走，被我妈发现就完蛋啦。阿瓜先是觉得意外，但也来不及多想，只好装模作样地弄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表示感谢，就东跳西跳地跑掉了。

可远处的阿呆还在大喊着呢，“阿—瓜，你—吃—好—了—吗？”阿瓜心里咯噔一响，妈呀，把阿呆给忘了。过一会儿，呼喊声倒是消停了，传来的是阿呆的嚎哭。约莫是被逮住了，被那杨寡妇揍了一顿。再过一会儿，又变成是绵延不绝的叫骂声，杨寡妇是村里出名的大嗓门，“没爹没娘养的杂种们啊，都来欺负我们娘俩，豆豆啊，我们娘俩命苦啊。”反反复复地，也就这么几句话，把太阳都骂下山了，村子才又安静下来。

       “豆豆的脸红起来，就像两颗小桑果。”

阿瓜最近一直念叨着自己的杰作，阿呆说阿瓜，你念这个句子时候脸也是红的，就像两颗小桑果。阿瓜不肯承认，只好使劲地捏自己的脸，然后辩驳说：“没有啊，明明是捏红的嘛。”可慢慢地，阿瓜心里面却有了一股子憋不住的冲动，他决定要把这个句子讲给豆豆听听。

阿呆下意识瞧了瞧上次被揍到还没消肿的腿，咬咬牙问阿瓜：“阿瓜，你是要我像上一次一样大喊吗？”

计划当然不是这样啦，阿瓜去翻来了上学时的纸和笔，用他自认为最工整的字写了好些遍，“豆豆的脸红起来，就像两颗小Sang果。”阿呆瞧着都惊呆了，他不知道阿瓜还会写字的，盯了好半天，他指着“Sang”问阿瓜，“这个怎么看起来和其它不一样呢？”阿瓜不想说实话，只说，那是英文，外国人说的话，你不懂的啦。阿呆也只好连声地“哦哦哦”表示理解了。

上山的路上，阿瓜把写好这个比喻的纸叠成了一个飞机，他和阿呆说，其实没啥好怕的，你看，我们只要把它飞进去，等豆豆捡到就可以啦。阿呆才闹明白，急忙点头说：“阿瓜，你说的对。”

可是等他们刚把纸飞机弄进院子时，屋子里却传来了豆豆的哭声。接着，杨寡妇的哭声也加入进来，再过一会儿，豆豆的声音就被淹没了，只剩下了豆豆妈的哭诉，“我一个女人家，咋命就这么苦呢，当初我咋就没能生出个儿子呢，你要是再这么倔，看我不打死你...”

阿呆和阿瓜蹲在篱笆边上，大气都没出，听到这里时他们都吓坏了，杨寡妇果然就像女巫婆一样，她要打死豆豆呢，不行，不行，我们要救她出来才行。阿呆转转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等着阿瓜下达任务。

月亮爬起来的时候，阿呆和阿瓜在半山腰的一个大木桩处集合了。按照约定，阿呆借来了爷爷干活用的铁锹，阿瓜却偷了家里的一些钱，因为他看到电视上演的，要跑路，是需要盘缠的。出发前，阿瓜站在了木桩上，他要向阿呆发表一番演说：“阿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今天，女巫婆要干坏事，我们作为男子汉，要前去阻止她，把豆豆救出来。“把豆豆救出来，把豆豆救出来！”阿呆十分激动着附和着队长的呐喊，他甚至举起了铁锹，那模样和小红军战士一样的。

最令人感动的是，他俩还是匍匐着才潜伏到豆豆家的土篱笆的。阿瓜就让阿呆开始挖洞，他说，等你的洞一挖好，我就冲进去把豆豆救出来。阿呆抹抹额头上的大汗，坚定地“嗯”了一声。

半响，阿呆的头已经钻了进去，突然间，他又像上一次一样大喊起来：“阿呆，有光！”阿呆抬眼看着头顶的月亮，圆圆鼓鼓的，瞧久了还真有些刺眼。正要回答时，阿呆又大喊一声，“阿瓜，快跑！”

阿瓜才意识到出状况了，转身的时候杨寡妇拿着手电筒就从门口窜了出来，边追还边喊：“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天黑寻不着路，阿瓜只好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往山下猛跑，眼瞧着村子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起来。他不敢回去，只好猫在一株丛林里躲了起来。后半夜的时候，他还是被寻着了，领头的却是阿瓜的父亲，乘着上半夜还没消的酒气一把揪起阿瓜时，他嘴巴都气歪啦。抡起拳头就砸了起来，边上的人谁也拦不住，毕竟打得不是自己的娃嘛，少惹些事情才好。

阿瓜再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腿折了。许是父亲没忍住，真下了狠手。阿呆偷偷摸摸地来瞧他，只说，我瞧见豆豆了。阿瓜听见豆豆就很兴奋，急忙问，你把豆豆救走了吗？

阿呆像是没听见，又说，“村里的人都瞧见豆豆了。前两天村口停了一辆车，村里人说，瞧人家豆豆妈，改嫁到城里去了。我跑到山上瞧得时候，豆豆正抱着一棵桑树大哭呢，她说她不要新爸爸，不要新爸爸，可是还是女巫婆给拽走了。”

阿瓜听了就觉得落寞，倒不是英雄没当成，只是豆豆被带走了，就再也瞧不见像红桑果一样的脸了。

后来，阿呆和阿瓜上山去了，房子没人住，土篱笆自然就不见了。阿呆终于美滋滋地吃上了自己挂念许久的桑果，阿呆却在树下找到了自己叠的那架纸飞机，淋过一些雨水，上面的字都认不出来了，应该是没人碰过了。

下山的时候，阿呆拿了一个蚕茧送给阿瓜，说是在树上找到的。兴许是哪一条不舍得搬家的蚕溜到树上结的吧。阿瓜捏了捏这个硬邦邦的绿壳子说：“阿呆，我们好像是躲在这个壳里面的虫子。”阿呆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应和，就傻笑着说：“阿瓜，我没听懂。”

可阿瓜接着却说了一句他更不懂的话，长大了，我要当一个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