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研究生时候的故事，那时嫣然和路是京师大古典文学系的研一生。

莫失莫忘

      路和嫣然是集合了最多相似点的两个人，和路接触的越多，了解的越多，越让嫣然发现路与自己惊人的相似之处。嫣然是一个安静而不与世争的女孩，素净而内敛的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内在的一切包裹起来，从踏入这所大学校门的第一天起，嫣然便对这个一颦一笑眉宇之间透露着含蓄的温暖的男人，心生涟漪之情，只是她将这一切深藏得滴水不漏。路在嫣然眼中实在是在优秀了，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孤独午夜，嫣然在心中猜测着路的棱角分明的轮廓，伟岸的身躯，蓄满深情的眼睛，留着青灰色干净的络腮胡的脸。嫣然会不禁去把路设想成她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伟岸而温柔的伴侣，年过二十有五的青年人，有多少人会在夜深人静的魔夜对自己明天的另一半及小家庭联想翩翩呢！嫣然常常想路的独特魅力只有她懂，只属于她自己。那个给人温暖的男人，让嫣然有点眩晕。

      可惜路不会知道，因为他偏偏对所有的人都如此的和善，中文院里至少已有好几人女生会在课堂上公然地向路那边送去热辣辣的炽热的眼光，她们私下里的窃窃私语，有一次正好飘进嫣然的耳朵，内容无非是对路的溢美之词加爱慕之意。所幸的是路是一个内敛多于外向的人，这也是他到现在仍孑然一身的原因吧，嫣然有时这样猜想，心中顿生莲花，悄然绽放，安静而诡异的美丽。

      嫣然是一个外表孤傲内心却自卑着的女孩，来自农村长相亦平庸，这让她每每站在路的面前，都会习惯的掩起心中暗涌的情愫，装作及其自然的同他言语，言谈表情之间竟不留丝毫痕迹。

      嫣然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明明很在乎的人，却是更加无情的面对。偶然的机会，嫣然加了路的QQ号，研一漫长的暑期折磨着恋爱中的情人，更折磨着她，这个爱情的胆小鬼。于是在多少次的徘徊犹疑后，嫣然鼓足勇气打开了那个叫”琴清”的头像，“你好吗？”，就这样远隔千山万水的联线，让他们像促膝而谈的故友，举酒把盏，多少年之后，嫣然仍然对这个炎炎假期情有独钟，“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他们之间相隔网络的遥远，却在那个五风十雨，蚊虫惊扰的酷暑敞开心扉地共话，嫣然从此喜欢上这首《夜雨寄北》的诗，因为含蓄的文字里边讲述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默契，一对恩爱的夫妻，久别了的情侣，一个风雨飘摇之下的小屋和一个西窗下烛光摇曳的浪漫之夜。通过他们之间的聊天，嫣然了解到路是来自遥远的西北农村，从专科考上这所大学的研究生。嫣然觉得与路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她暗暗嘲笑自己以前不敢正面迎接路的眼光，不爱搭理路，现在嫣然的心理除了爱就是对爱的憧憬。

      嫣然把暑假里对他的思念写成日记，厚厚的一本，每天翻看，就如在欣赏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她不厌其烦的重温着与路聊天的每个细节，小心的保存在记事本中，这样仿佛他们之间的谈话就会被延长，延长至她进入睡眠。四十多天的漫长假期终于结束了，嫣然带着潮湿的思念回到学校，在第一节文艺课上，她又远远地看到了他，他们相隔很远，路依然安静的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似是听课似是沉思，嫣然是永远和她那群腻歪的姐妹混的，嫣然听课走神了，回头看看那个位置，路没有捕捉到嫣然回眸的一瞬。嫣然回过头来，此时的她多么想走向他，在他的旁边安静的坐下来，陪他一块思考玄妙的哲学、人生。可是就在嫣然幻想的这一刻，心中隐隐生出一个顾虑，路的世界是那样的幽远，她似乎永远都无法走进这样的世界，嫣然不得不承认，路的心理是成熟到完备了的地步，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已经相当的定型了，在某些问题上他的见解让嫣然怀疑路的实际年龄，因为无论是在谈话的角度、深度来看，路更像是一个父亲亦或是兄长般的深刻毒辣和老道。但这种猜想又很快被兄妹恋的美好夙愿所取代，即使年长有何不好啊！嫣然这么想，这时候的嫣然总是觉得自己是被赋予无限力量的女神，没有谁会比她幸运，因为她遇见了他，另一个神，他们情投意合，真的好似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一对姻缘。

        那时处于恋爱的眩晕之中，嫣然觉得路就是她的神，一个集所有她所爱慕的优点于一身的完美男人。因为这个男人对她的一往情深，她甘愿坠入尘埃，为爱沉沦。

      可是啊，世界上哪有什么神！虚构的又何止是情节和人物！

      其实嫣然又何尝不知道路不是圣人，也是个凡人呢！故事的悲剧在于，在极度升温的爱情之中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人生是多么荒诞，造化弄人。

      于是，嫣然选择一个人黯然神伤。悄无声息的离开吧，就像是不小心路过一场惊艳的爱情，无关自己的。然后继续自己的路。

      那是一个煦风暖阳的周天，扑鼻的花香将这个美丽的校园氲染成一个浪漫的梦。而现在的路和嫣然还是那样，是不远不近的朋友，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已把彼此当成了心灵的知己，只是两个人的谦默让他们矜持地保持着距离。这种距离在嫣然眼中是暧昧的暗示是爱情的前奏，可是对于路来说，那只不过是保全自由空间的最后退路，或者一种处心积虑的小心设防，这一点是直到后来，嫣然才学会明白的。

      当时的嫣然，心心念念的是他们美好未来，以及为这个未来的尽快到来而精心设计一个可以把他们两个人都套牢的完美圈套。嫣然决定以还书为由约路出来并向他表白心意。嫣然不相信，路对这个平时表现最多的静默的而总是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女孩没有感觉，两颗谦卑而高贵的心需要一个粗犷勇敢的突破口，来使这段郎情妾意水到渠成。嫣然想到这一点，就开始精心打扮自己，对着镜子，她竟然看到一个宛如从壁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女，暗恋的一年自己悄悄发生了变化，那个从山村走来的蓬头垢面素面朝天的女孩，那个只知道钻在故纸堆里的女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爱，让她脱胎换骨。

        她走到校园路两旁的林荫大道，两边并排种着参天的榕树，每每漫步其间，嫣然总会抬头望向头顶点点密密的光，在一个个明媚的小太阳的照射下，她宛若处在华灯初上、镜头闪烁的大舞台，现在她便是那个女主角，世界瞬间为她而闪亮。她变成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嫣然流连于此，心情如蝴蝶的欢舞，花朵的怒放，清新的朝露，枝头雀跃的鸟儿。

        嫣然远远的看到了路的公寓，然后看到了路，不远处，左臂蜿蜒着另一双手，接着嫣然看到了一个身材娇小大腹便便的女人，两个人相拥着款款的走来，似乎还说着不为人知的悄悄话，完全陶醉在甜蜜的幸福之中，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啊。原来，原来的原来~~~ 嫣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同学喊他“老路”，为什么路和其他同事比起来总是透着一个成熟的魅力，这一切不正是一个将为人父的路所应具备的吗？只是天真单纯的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做着少女的梦。

      嫣然怅然若失，然后淡淡的笑了，笑得好心酸，笑得泪水夺眶而出。她看到以前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像个小丑，好委屈~~~

      脚步声渐近，嫣然竟恍惚地忘记自己的存在，忽然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这幅美丽的图画中已构成阻碍，她准备狼狈逃循。刚一挪步被路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叫住，“小然”？以前嫣然是多么喜欢路这么叫她，还天真的以为这是一种爱的昵称，现在才知道那只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的设想罢了，强颜欢笑，她慢慢的转身。

        本来料想路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的结发之妻，应该是一个赏心悦目、端庄高贵的美丽少妇，才配得上身边的路。可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女子，除了妊娠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柔和的母性之光给她普通的外表增加了些许光泽之外，竟然和嫣然所认识的村妇毫无二致。嫣然其实这时是可以有一种优胜感的，仅仅是自我安慰也好啊，可是她现在感觉到的分明是一种命运的荒诞。不是被谁打败了，被征服了，而是眼前的真实让她不得不向命运投降！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她还没萌芽的爱情！

      好几分钟，三个人的呆立让空气变得混沌起来。他们似乎都试图想打破这个僵局，却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然后是路的妻向嫣然投来情意绵绵的欣赏，语气柔软而亲切如多年未谋面的故友，而嫣然表现的是心如止水般的淡定，内心的厮杀让她一脸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路呢，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契合了妻子的得意还是嫣然的失意？我们不得而知。

        嫣然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她象征性的和路及身边的妻子打了招呼，然后抱着没有送出去的书逃循在夫妇远远送去的目光里。嫣然越走越急，终成疾驰的小跑。

        后来嫣然的同学告诉她说，路专科毕业后就与大学的女友的恋爱修成正果，结了婚，婚后工作一年后又考上了研究生，妻子一边工作一边供应他读书。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不般配的一对，可谁又能说他们生活得不幸福？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幸福的，可谁有能知道其中的秘密！

          几个月后，嫣然打开尘封已久的QQ，路的头像跳动着，“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嫣然再一次泪流满面。她颤抖着敲字的手指，心里默念：我不好，你好吗？可屏幕上打出的是：谢谢。

晚风拂帷裳，孑影无灯伴

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

静夜阑，寥落微星挂天上。不思量，自难忘。

浊酒一杯慰情殇。

凭栏空对愁，岁月尽成憾

寒鸦秋雁携凄凉，危坐思君为哪般。

历遍巫山沧海，看尽洞庭云雨。

枫落时姻缘散，梦回几转泪轻淌。

   

                            写于2011.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