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

                  关于死亡

    想到死亡，首先想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亲人的哀嚎以及常人难以见到的焚尸炉！

      小时候亲眼见到过无数次人的死亡。哀怜，害怕，双腿打颤，但从未联系到自己，总以为是别人的事，是别人家的事。后来，碰上奶奶要死了，家里来了不少亲朋和邻居，很巧哎，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奶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弄来糖水去喂她，她似乎感觉到了，鼻翼微微地翕动，我以为能救活她。然而，我的大姑妈，奶奶的大女儿却拿掉我手中端起的糖水，拉起我的小手出了房门。奶奶死了，我很悲伤，与此同时对大姑妈的所作所为也有一些误解，或者用另外一个成语来说明叫做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长大了，后来自已慢慢也开始变老了，才终于明白其中的奥秘和道理。老人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无望时，亲人无需做过多的无效抢救，顺者为孝！

    1985年，我调入横沟市镇公安派出所工作。当时的派出所在镇区北边，被一条河或者叫沟隔着。以前用船摆渡，后来修了桥连为一体。这条河是从新厂蛟子河过泥巴坨蜿蜒盘旋而来，入口是连着长江的，灌入的江水经过沉淀清澈见底、甘洌醇香。修了葛洲坝，大河缺水小河干，变窄的横沟子长满各种水生植物，只在洪水季节河流变宽这条沟才有河的样子。沟变河的季节，也是惨事经常发生的季节，常有小孩落水溺死、少年玩水遇难甚而大人投水自尽。一天傍晚，与同所民警邹卫平外出办案归来，见通往派出所的桥面上黑压压挤满了人。我俩推着自行车挤过去一瞧，发现有人用长篙伸向河心在一个瓢似的东西上面反复拨弄。拔弄拔弄，那瓢忽然冲天浮升，原来是一具人尸。这时人群好像炸了锅，不远处还有人在哭叫。我和卫平将自行车推过桥停好锁上，脱去外套穿着短裤下河将尸体迅速捞上岸边，原来是一个六十多岁穿戴整齐的老人。这时老人的子女纷纷赶来，先给我们磕头感谢，再给他们的父亲跪下致哀。当时我们没有一丝胆怯，骄傲的情感油然而生！

        又有一次深夜，大垸区某村部打来电话称，村抽水机屋内吊死一中年男人。当时正好我值班，请示所长后我带上勘察包骑上自行车一个人奔赴现场。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也是挤满了不少人看热闹。在所里就联系了刑侦股，因为隔着长江，侦察员们要等天亮轮渡开渡才能赶来，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现场。首先，我将围观的人从机房一个个叫出来，又拉起一圈隔离带，动员大家回家休息。后来就剩下我和治保主任。再后来治保主任也困得很，我见状便随口说一句:你也回去休息吧。那曾想这个刚才还疲惫不堪的小伙子蹭地一下站起来，连句客套话都没讲便走了。我估计他疲倦是假，想老婆的被窝是真，不然他跑得不会有那么快。治保主任走了，一个人才感觉到寒冷。牙齿磕碰了几下，远处树林好像有哭声传来。鬼，这个世界上应该是有鬼的，但是人民警察怎么能怕鬼呢？尽管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我的心力却成倍增大开始驱赶恐惧。突然我想起了我腰间挎着的枪 ，我的好兄弟呀，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掏出兄弟，也不管什么纪律规定，“砰砰砰”朝天上连开三枪。枪声响处，我豪情万丈，英勇无比，无所畏惧。我走进机房，打着手电转着圈子仔细观察死者，心里琢磨死人与活人的区别。没心没肺、神经兮兮地在机房这样琢磨了七、八个钟头，等战友们赶来我简要汇报了情况，才去村部睡了半天！

      在公安机关工作几十年，除了比殡仪馆的焚尸工人见的死人少，比任何人见到的都多。当兵的人只要运气好，一辈子都很难见到死人。从业三十多年搬运尸体是家常便饭，在派出所是这样，当了交警大队长也常常是这样。一次交通事故，爷爷酗酒后开着三轮车飞奔，在高基庙省道上撞上路边大树，连同奶奶、孙子三人一同命丧黄泉。我和战友们赶来，将抛散四处的爷爷、奶奶、孙子三个尸体弄上车，一阵阵寒意袭上身来。特别是从路边水沟抱起那个小孙孙，瞧他模样仿佛还活着，自已的泪水一滴滴洒在他的脸庞，悲从中来，上沟坡时两腿一软，我们俩个又滚回沟里。战友们见状迅速搭救，抱走小孩，把我搀扶到车上，一阵阵辛酸暗暗啜泣许多。回去后我想辞职，不是因为害怕，是内心暗暗涌动着愧疚。领导在电话里吼道:辞什么职？胆小鬼，死人有什么可怕的？！

      很早以前读到一本书，印象中伟大的美欧作家毛姆先生特别怕死。他的著作光辉灿烂，但他也胆小如鼠害怕死亡。他活了九十一岁，实在是人之高寿也。但在七十岁开始他就整天以泪洗面，一想到死亡便痛苦不堪。难以想象他此后近二十年的光景是怎么煎熬过来的。或许未来科学可以证明，人体内的恐惧因子会帮助人长寿！

      面对死亡，英雄人物慷慨激昂，无所畏惧，感天动地的事例比比皆是。而似金圣叹死得慷慨又死的幽默者就世之罕见。死是悲伤的事，为何还要幽他一默？！无可奈何，自谑而己。许多的宗教都认为人的灵魂是不死的，人死后还会复阳，或为猪狗或为神仙。或妻反夫，子掉作父，不一而足，还魂再生！基督教以为有地狱天堂，佛教以为有六道轮回！

      我们荆楚一国，老了人常常要搁上三、五天，供亲朋好友邻里乡人吊唁。跳三鼓、做斋做法事，有的还歌舞生平。一次在殡仪馆，看见一壮汉半夜吆喝:守夜的亲朋好友不要走了，十二点霄夜，吃了面就看脱衣舞。嘿嘿，这是死了娘老子？还听说有一混混，死了爷老子，去冥物店买来不少纸糊女明星。下葬时跪着烧给亡父:老爷子，你平生不抽不赌就嫖一个爱好，烧这些标致姑儿给你算是尽了我的孝心。一场丧事办成相声表演，叫人哭笑不得。据说，老母归天他又如法炮制，买来不少纸糊帅哥:“娘呀，老倌子他玩他的，您也尝尝鲜！”亲朋乡邻一口口涶沫:这个黄腿！

      毛泽东说: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以为很多人的死是前一种。不少自以为重如泰山的死人连鸿毛都没下。棺椁丝绸护身还是遗臭万年。有的树比人高的塔，立永不腐朽的石碑，其实都是没有用。有人把骨灰撒到江河，那也是作秀而已！秦始皇是怕死怕的最丑的，怕死还得死，怕亡还得亡。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于是有人想到做些什么，写些什么，唱些什么，以求身体死了精神还在。古今中外不少仿之，成事者也层出不穷。见过许多佛塔，当时以为很神圣，后来见了长城，见了埃及的金字塔，那个神圣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人类一代一代繁衍，子子孙孙体内都流淌祖辈的血脉，从这个角度来讲，人是可以永生的。可是，贫困落后时期搞什么计划生育，生活富裕一点后又精神压力重重。人类生育后代真是麻烦，你看百般畜牲万种生物植物，交配生育就轻松自然许多。

        生就是死，死不是消灭。灵魂有没有，生人不知道，亡人知道又没有嘴巴讲话。死不是消灭，那就会留些于世。留什么呢？瘴气青烟随风吹散，大部分骨灰运作肥料，只有一小撮用精美的匣子装着葬于一角供后人瞻仰膜拜。我们的后人大多是独生子女，今后他们的生活压力又大，还很有可能在千里之外安家。逢年过节跑来一趟见个墓碑实在是不划算。人死入土为安，儿孙总不能捧着祖辈的骨灰到处讨生活吧？！我想到早早种一棵树，我死了，孩子把我的骨灰埋一点在树周，如果肥，这棵树活多久我就活多久；如果不肥，就让它证明我的清白。至于儿孙，你们只管朝前走，不要顾及脑后！

可是，我到哪儿去栽这样一棵树呢？！

                      唐糊糊2018.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