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急诊手术室的灯亮着。走廊上坐着一个身穿篮球服的年轻人,掩面而泣。
年轻人垂着头,左胳膊打着石膏绷带。泪眼朦胧中,年轻人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身着亮白的衣服,很是显眼,胸口没有衣兜和身份牌,可以断定他不是医生。
老人端详着紧闭的手术室门,面容慈祥,精神矍铄,从他的身旁仿佛还散发着天使般的光芒。
年轻人揉了揉眼睛,环顾一下周围。走廊上有许多空位置,老人偏偏坐在了他左边。年轻人擤了擤鼻子,朝旁边挪了挪。
刚要坐下,却发现老人坐在他的右边。
“你烦不烦,这么点地方,你非要坐在……”
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猛地一怔,背后不禁渗出冷汗。他明明确定自己朝着老人的右手边挪身,可现在却站在老人的左手边。
年轻人慌张地四处望望,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他跟老人。他使劲甩了甩头,以为是哭得太用力,出现了幻觉。
“小伙子,别怕,我在等里面的那位,我来接她,”老人说,“你是她孙子?”
年轻人眼睛瞪得像铜铃,头摇的像拨浪鼓。
“亲戚?”
拨浪鼓依然摇着。
“你一个人送她过来的?”
年轻人点点头,一语不发。
老人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年轻人坐过来。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不敢直视他。
走廊安静的可以听见时钟秒针的脚步。片刻,年轻人心神稍定,老者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室。
“老人家,你是她老伴?”年轻人小声问。
老人摆摆手。
“亲戚?邻居?”
“我跟她在广场上认识的,还有一帮老太太、老大爷。他们让我来接她过去,那边宽敞”。
年轻人嘴角一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老人家,她真的不行了吗?”
“你大妈命硬着呢。有一次他发现小偷扒钱包,第一个冲出去跟小偷对峙,小偷把她推倒在地,她就死死地抱住小偷直到我们赶来,后来只是擦破点皮。
小伙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哽咽着说:“都是、都是我的错!”
“你大妈有个孙子,跟你一样大”,老人叹了口气,“可惜她孙子从小就跟父母出了国,留你大妈一人。她经常来广场跳舞,就跟我们一起乐呵乐呵。”
老人拂去小伙子球衣上的尘土,接着说:“可广场上停满了车,还限制了跳舞时间和声音大小,我们几个就跑到小区去跳。居民嫌我们烦,就放狗吓我们,我们就躲到公园。可公园也有关门熄灯的时候。”
“那后来呢?”小伙子问道。
“你大妈经常跟我们讲,篮球场、健身器械旁不能跳,那里有像你一样的年轻人。我们都听她的,但我们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又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伙子刚要说什么,被走廊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音打断。一个中年女子走到小伙子面前,劈头盖脸地说:“小兔崽子,你知道你闯多大祸?你一个人还在这坐着发呆,赶紧给我滚回去!”
“妈,我自己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
“你给我闭嘴,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妈。我告诉你,你现在赶紧给我收拾一下,去国外躲躲。里面的老人肯定是要讹你钱的,钱的事你甭管了。”
“我不能走,是我的错。况且我走了,谁来照顾奶奶?”
“啪”地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摔在年轻人脸上。中年女子站直了身子,指着年轻人的鼻子说:“给你脸了?你给我听着,你今天必须给我走,你不走我现在就叫你爸过来收拾你。”
说完,中年女子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一边踱步,嘴里一边嘟囔着:“说得到好,还照顾你奶奶,她一天到晚不看家还跑去跳什么广场舞。”
年轻人脑子里嗡嗡响,呆呆地坐着,眼眶里没有半点眼泪。他回头看见,老人一语不发地坐在位置上。
老人慈祥的目光望着年轻人,就像圣母抱着刚出生的婴孩,用似水般的目光作洗礼。
“孩子,如果家里有事做、有人陪,你奶奶就不会去跳广场舞了。那么多大广场,还是没有老年人跳舞的地方;那么大的家,居然没有容身的地方。”
年轻人埋下头陷入沉思。此刻,两个身穿制服的人走到年轻人面前,他们出示了证件:“有目击证人称,今天下午在篮球场,你曾用篮球砸伤老人,请现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中年女子迎上去,挤出一副笑脸说:“警察同志,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儿子怎么可能故意伤人,分明是老人看他年轻要讹他嘛”,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我跟局长一起吃过饭,您先拿着买包烟。”
民警推开了信封:“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那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民警不说话,中年女子转向年轻人,“臭小子,你哑巴啦!”
“下午在篮球场,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在打篮球,一群想要跳广场舞的老年人说要跳广场舞,赶我们走,还动手打我们。手术室里的大妈用身体挡住他们保护我。”
“你说手术室的保护你?那你砸她干什么?”年轻人的母亲不解。
“我很害怕也很生气,就用手中攥着的篮球砸打我的人,可没想到砸中保护我的大妈,”年轻人哽咽了一下,用尽力气说,“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教训那些坏人,那些老坏人!”
“我们已稳控带头滋事的老人。您儿子所说的跟在场的人所说基本吻合,需要配合我们回去一趟。”
年轻人起身,跟随着两名民警向外走。刚走两步,年轻人回头,朝着中年女子身后的方向说:“多陪陪奶奶,别让她再跳广场舞了。”
中年女子朝后面瞅了瞅,身无一人,目送着儿子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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