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他十八岁。
父亲坐在昏暗的厅堂，桌上摆了四五道热气腾腾的菜，旁边放了一瓶白酒。看到儿子回来，父亲立即热情地招呼道，儿子，过来，咱爷俩说说话。
儿子一愣，很长时间，父子俩都没有一起好好地说过话了。自从那天和朋友一起喝酒玩通宵，父亲给儿子一巴掌后，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哦，儿子低声应到。此刻，父亲的话不容拒绝，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在构思接下来要应对什么。
儿子走过去，父亲凝视着他的脸，随即拿起酒瓶，用颤抖的手倒了两杯白酒。指了指酒杯说，坐下，一起喝点。
父亲的客套让他很不习惯。
过两天，你就要去部队了，到那里要像个男人的样子。父亲说着，端起酒杯，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又指了指酒杯说，今天，你也喝点，大人了，喝点酒，没事。
儿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刚吞，就呛了一下，紧接着咳嗽了好几声。父亲忙起身，心疼地拍了拍儿子的背说，吃菜吃菜，不急，不急。
儿子第一次感觉父亲的温暖。爸，我不在家，你要注意休息。那些农田就不要承包了。现在不比以前，你年纪越来越大，又没有人帮。说着，儿子的鼻子发酸，眼泪不争气地滚落出来。
离开那天，儿子一直不敢看父亲的脸，车子渐行渐远时，父亲摇晃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2
风雨中，儿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推开熟悉的门，父亲正躺在躺椅上打盹，手中还拿着当年老伴送给他的录音机。
一直以来，父亲都是靠录音机来打发着他的寂寞。
父亲见有人进来，腾地站起来，像是在等待着谁。看着儿子，满脸惊喜，接着又满怀期待地在他的身后扫视一遍，说，回来了，就好。
父亲让儿子赶紧进屋，换去湿漉漉的衣服。出来时，父亲已摆好了饭菜并倒满了两杯白酒。
父子俩相对而坐，父亲不停地往儿子碗里夹菜，喃喃地又说，回来了就好。
儿子端起酒杯，和父亲碰一下杯后一饮而尽。不知怎的，一杯酒下肚，居然晕晕乎乎起来。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隐约听父亲说，没关系，不合适，分开也好。
儿子感情失败的痛和对父亲的愧疚，全都合在酒里，父亲陪着他一饮而尽。
03
那一年，儿子的公司由于决策上的失误导致全面崩溃，即将倒闭。
妻子说，不如和父亲说，把那笔拆迁款拿来急用。妻子还说，反正留着以后也是给我们，不如现在拿出来救急。
妻子说这话时，眼睛瞪得跟铜钱一样大。结婚三年了，没有给父亲尽一天孝，现在却要动用他的养老钱。儿子实在说不出口。
来到父亲的住处，父亲正在熬粥，拿着勺子在锅里一下一下地来回搅动。时而颤颤巍巍地舀起一勺，看一下，又倒进去，再搅。
抬眼看见儿子的到来，点了点头，说，坐，饭就好，一起吃。
父亲给儿子倒了满满一杯酒，自己拿了一个小杯，倒了半杯。咸菜伴粥，父亲就是这样打发自己的一日三餐的。
儿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爸，你怎么老吃这个，也不对自己好点，现在又不是没钱。儿子鼻子发酸，强忍着眼里的泪珠，心疼父亲道。
父亲夹菜的筷子愣了一下，慢慢起身，在他的木箱子里倒腾好久，找到一个折叠整齐的黑色塑料袋，一层层打开，拿出一个小纸包，颤巍巍地递给儿子。说，拿着吧，我留着也没啥用。
里面是一张卡，存着拆迁款和父亲所有的积蓄。儿子接过卡，手里和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04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大清早，儿子做了几个菜，端到父亲面前。摆好酒杯，倒满酒。
看着父亲布满笑容的脸，儿子连饮了三杯。父亲依旧笑着，看着儿子。
爸，你也喝点，我干了，你随意。父亲不语。
儿子事业上正轨了，又换了大房子，你孙子也上大学了，家里一切都好。
父亲依然笑而不语。
此刻，父亲再也听不到了。儿子在父亲的遗像面前，虔诚地插上三支香，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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