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英歌h
初秋。乡下的夜晚有了些寒意。可心底的躁热依然难除。老公定好闹钟,12点、3点、5点下楼给老娘翻身,我的这一夜变得支离破碎。
楼下传来一阵阵“啪啪”的脆响,池塘边洗衣妇将黑夜槌成一地碎片,槌醒了沉睡的鸟雀和鸡鸭,它们沐浴朝霞,或在竹林间穿梭跳跃,或在房前屋后觅食欢鸣。
老娘醒来却发起脾气,牙关紧咬,大姐喂她吃高血压药,她就是不肯吃,说反正快死的人,要走了。老公再三劝说无效,无奈地丢下一句:“好好,走吧走吧!”便走到屋外抽烟了。我见他的手指发抖,眼角有泪。
我劝慰说,老娘的命是你抢回来的。两个多月前,她已进入弥留之际,后事准备就绪,你不忍放弃,又是送医,又是千方百计喂水喂汤,几次把她挽留下来,不然,她像那些最终不能吃喝的老人一样,早走了。你付出这么多心血,今天讲出这种话,不是前功尽弃么?
“可是,我这么对她,她又是怎么对我的呢!”
几天前我陪老公在外吃饭,他借酒浇愁,诉说心底的郁闷和委屈,居然像个孩子,当着饭店那么多人的面,哭了起来。两个月间,已经N次了,他刚要回来或前脚刚走,老娘就不行了,他的神经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为照顾卧床不起的93岁老娘,年过六旬的他不仅自己往来数次奔波,还出钱补贴大姐,让她辞去工作,专门服侍老娘。老娘慢慢康复,不仅能吃能喝,还能扶着凳子走几步。一家人刚刚舒口气,结果老娘摔了一跤,又瘫痪了,大姐一个人吃不消照顾,在省城帮我们带外孙女的老公小妹也给召回了家。
小妹丢了一个月几千块的饭碗,三个月的外孙女没了保姆,我们的女儿又刚刚上班。牵一发动全身,多少人为此焦头烂额。
老公赶回乡下时,尽管我再三交待他不要讲老娘,他还是熬不住发了火,意思无外乎是讲你本来恢复好好的,脑子又不糊涂,为什么非要趁大姐走开一会儿自己爬起来走路,甚至连椅子也不扶,就跌跌撞撞走出去,这一摔要摔出多少麻烦,就不能替子女想想省点心么?
人活到一定年纪,就会被称为老小孩。老人真会变得跟孩子一样不让子女省心,而且不能讲,讲了会生气。老娘说,又不是我自己想爬起来走路的,是有人在前面领着我,我也不知道是谁。
老公在旁边“哼哼”两声,说那个叫鬼什么的什么的吧,我小声补一句“鬼使神差”,便赶紧把他拉一边:“你还别不信,老娘命就是硬。那天凌晨她说天亮就要走了,我紧张得盯着外面动静。没抓走吧,你们村里有人被抓走了。这次又没抓成,估计又有人被抓走了吧。”
我说的“抓走”是有依据的。今年才过8个月,他们村上已有9位老人去世,就在老公回来的这几天,又去世两位,村中“三槐堂”并排停放两口棺材,待择日出殡。
没想到,老公还是个胆小之人。他说头天晚上,他睡在老娘房间外的厅里。门本来上锁的。半夜咣当一声有人推门,把他吓够呛。我说,我要去“三槐堂”转转,他赶紧拉住我不让我去,说阴森森的去干嘛。
我可没他那么胆小。趁没吃饭,便一路荡过去。远远地听到那曲再熟悉不过的哀乐从“三槐堂”方向飘来。村中的居民多姓王,属太原王氏一支,老人去世都要停放在堂内,做法事,并答谢乡邻亲朋。
哀乐声越来越近,及至气氛悲壮,催人泪下,却还有一些锅碗瓢盆、杯盘碰撞、聊天喧嚷之声夹杂其间。路过门口瞄了一眼,见厅内正大摆丧宴,应不下二十桌,觥筹交错,吃得热火朝天。
吃过很多次斋饭,都是丧事完毕,家属为答谢宾朋,在饭店里摆的宴。“三槐堂”里送别公公时,也在这里摆过答谢宴,好像是有道士吹拉弹唱。配着哀乐开席,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生老病死,对有些人来说,正如草木荣枯,日升月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走回家,见门前那棵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树果实累累,可无人采摘,榴已干枯成石。透过窗户,见老娘蜷缩在躺椅里,身子已枯瘦干瘪成一颗眼前的“石”榴。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其实她早已看不清,即使走近她身边,她都要问一声:“谁啊?”
她知道是我后,便用枯枝般的手握着我的手说:“放心,回去上班吧,我没事的,不会死的哦。”
生命有时十分脆弱,正如失手掉落的玻璃,瞬间一地碎片;生命有时又十分坚强,恰似草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没人知道,真正诀别的那一天是哪一天。生命本不由人主宰,不该走时想走也走不了,该走时想留也留不住。只有尽人事、顺天命,让老人安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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