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蔷薇花开

她读卫校那年，十五岁。一枝花才露出花骨朵儿。稚嫩得如一汪春水，一吹就皱。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那个山村，翻山越岭，舟车劳顿，来到那座城。一切都好奇又新鲜，只觉眼花缭乱。

临出门时，舅舅舅妈买了两套新衣服。她高兴坏了，从此，她不用光捡别人穿剩的衣服了。

她在学生宿舍的洗澡池里，第一次洗了淋浴，穿着新衣服去上晚自习，被同学嘲笑，才知道那是睡衣，睡觉时穿的。脸红到脖子，发现出了大山，对很多事情都是未知。

在乡村学校因学习优异培养出来的优越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一种水土不服的自卑迎面扑来。

她忐忑不安的混杂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中间，伸出蜗牛的触角，小心翼翼的去触碰陌生的新生活。

座位都是自己随意坐的。她和同区域的那个来自巫山大宁河的女孩坐一起，后面是来自长江上游涪陵的男孩。

她第一次转过身去跟后座的老乡说话，就被他的同座惊的说不出话来。电光石火间，一种奇怪的感觉把她击晕。

当后来有文学作品描绘一见钟情的桥段时，她终于明白那时她是被丘比特的箭射穿了心脏，一下子窒息缺氧造成的。

她本是骄傲的，在山村里，处处仰视的目光，她不屑一顾。原来她的情劫在这里等着。当看到他的第一眼，她都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了。

他眉清目秀，皮肤白静细腻。淡淡勾一下眉，涂一下唇，略施粉黛，保管比女人还柔媚。而她，从小生得粗枝大叶，大大咧咧，一个假小子性格。

彼时，她眼里一汪清泉，没有一丝杂质。她控制不住的把他映在瞳孔里，融进那一潭深不见底的柔波里。

她想看到他，又害怕看到他。害怕他不懂她的心思，又害怕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一个人在心里演绎着一幕无声的哑剧。

在操场上，在饭堂里，她总是不自觉的去寻找一个影子。找不到时心急火燎，找到后又窘得手脚无措，面红心跳。

第一次开班会，他不负众望，担当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光满万丈，眼波流转，说话却铿锵有力。她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做背景。

最后的结尾，是他独唱《霸王别姬》，当唱到：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时，她一行热泪滚滚而出。她心里在喊：我愿做你永远的虞姬，你知不知道。

对他的痴念，像烧沸腾后的水，在全身串流，热得就要冲破表面那层皮。可她不得不按住，任凭汹涌的情絮压抑在心口。

他是王子，而她只是沾满泥土的丑小鸭，她配不上他。她害怕亵渎了那份美好和神圣。

站在校园的蔷薇花架下，每一朵花都会在花期来临时，奋力的打开花瓣，绽放耀眼的美丽。而她的心花已经打开，却没有人来欣赏，她觉得很痛，也很惋惜。

她想，自己应该站远一点，才不会一直在阴影里。那年的寒假，她回到老家，以为距离就会冲淡思恋。

结果，情思越拉越长，但就是不断，扯得心都碎了。橘黄的灯光穿透黑夜里密集的雨线，雨点滴滴答答敲在她心上:遥远的他，现在正在干嘛呢?

他名字是两个字，她竟然像犯了忌一下，从不敢在口里念出来。别人不小心说出来，她都会浑身一颤，惊慌不已。

连他居住的城市，都特别的关心。她知道他住在城里的哪一条街，他那个地方是以产盐而天下闻名。

他走过的路溅起的尘埃，从他的鼻孔呼出的空气都是那么与众不同。经过假期的分别，爱越是在她心里涨满，甚至开始溢出来。

却无法倾泻，纠缠不清。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她就这样生生的把自己憋成了诗人。

在校园诗歌月刊上，她一篇又一篇的带着浓烈爱意的情隐藏在诗下面，带着深深的忧伤，只希望该懂的人能懂，她的黯淡是因为他而闪亮。

那年《泰坦尼克号》风靡全球。教室里的大电视放着杰克和露丝生死诀别的爱情。她潸然泪下，到处寻找，不见他的身影。

她徒然走出教室，准备回宿舍。却在灯火阑珊处看到他和邻班的一个女孩在密谈。在校园晚会上，他是主持，风度翩翩;那女孩，一首小提琴《梁祝》拉得典雅圆润，细腻忧伤。

他和那个女孩一起化蝶了，留下她守着一座空坟。她听到自己心裂开的声音，失了秩序的血液在里面杂乱无章的流，呼啦呼啦的。

一下子麻木了，也感觉不到痛。她的一个人的爱情终于在刺骨的海水里翻了船，一下子沉入海底，没有人打捞。

她躲到图书馆疗伤。在那里，看不到他，也看不到他人的卿卿我我。思恋，却像被堤坝堵住的洪水，在疯狂的反击和咆哮。

她不恨。王子就应该和公主在一起。可做一辈子的小矮人她也不甘心。她想让自己优秀起来，能发出光芒让他看看。她对他的爱，不会抹黑他。

终于到了毕业说再见的时候。最后一夜，大家都哭了，拉着彼此的手，一一话别。她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特别是道别。她想，躲了吧，都三年了，还在乎多这一次。

却看到他向着她走来，直端端的，让她无从回避。第一次，他和她正面相对。他慎重的喊了她的名字，认真的说：谢谢你的感情，可我们都太小了，不可能在一起的。对不起。

原来，他一直都是懂的。她突然就有些释怀了。他不能阻止她对他的爱慕，同理，她也不能限制他对别人的好感。年轻无罪，爱无罪。

多少次想知道的答案，在最后一刻揭晓。心情竟然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她故作洒脱的说：没事，我早已放下。

爱过的心如何能真正的忘记。同学们分手时定了个十年聚首的约定，然后都回归各自的生活，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这十年，她在不顺中渡过。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就在心底说：加油，不要被他看扁。

那次聚首，她终究没有回来。两年后，她挣扎出来了，回到了离当年读书很近的城市生活。在一次工作中，偶遇到了班主任老师。

她一一问起同学们的近况。最后才装作不经意的问起了他，知道他去了上海，和大部分本地同学不同，他走得最远，也放弃了专业。

她感觉她一生都在追逐他的足迹，却总是追不上。为了不让他小瞧，她重新捧起书，拿起笔。只有文字，是她的强项。

你总有一样不如我。她想，也许此生我们都不会再相见了。很俗套的一句话:你爱过我吗?后悔当年为何不问一问呢。以至于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彻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