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武夷山上弱少年
“一剑横空星斗寒,甫随平北复征蛮。他年觅得封侯印,愿学幽人住此山。”
闽北有山,名曰武夷,钟灵俊秀,冠绝东南。武夷之中,又有一峰,名曰黄岗,其势陡直险峭,摩天耸立,独领群伦。
相传成化年间,曾有一位胆大的年轻道士,游方至此,见得此山风景,心折不已,誓要登上山巅纵览全景。亏得他于名师处学得一身道法本事,居然叫他三下五下就攀了上去,但还未及攀到山腰处,便听得一声浑厚啸声,道士只觉得身体一震,仿佛五脏俱裂,登时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士幽幽醒转,只觉内伤尽去,环视周遭,风景绝妙,奇花异草,芳香扑鼻。那道士只道自己坠落山崖,已见了三清祖师。喊了好几声“天尊、上帝、真君”,却是没有人应,只等得五脏庙咕咕作响,才知自己尚存人世。他忆起方才啸声,其力浑厚若神,不似人为,只道是自己冒犯上仙洞府,不由得冷汗直流,朝天外寒云猛作了几个大礼告罪,多谢仙人饶命。正叩拜间,忽瞧见一块新岩之下似乎掩着什么东西,费尽浑身气力将它搬开,但见一个黑色铁盒,上书“有缘者开”,打开乃是一部无名武书,观他心法口诀,暗合道法,只是翻遍全书,找不到作者。那道士半信半疑之中依照书里之法修炼,真气运行不过几个周天,只觉得身上道家真气陡然直升,不由得大喜。几日之后下得山去,询问武夷采茶户,方知此山乃是道家真神武夷真君洞府所在,道士大惊,也不管山户如何,便是朝着武夷山再行叩拜大礼,跪谢真君赐书。自此改号黄岗子,日夜修习书中所载武功,也亏得他天资过人,武功大进,不过二十年,便是在武夷山黄岗峰上开宗立派,名唤武夷派,而那部无名秘籍,也被人唤做武夷天书。
是时已到万历年,自黄岗子创立武夷一派已来,已过了百多年,百多年间沧海桑田,世事变换,第三代掌门于秋思意外身死江西,从此武夷天书下落再也无人知晓。有说是于秋思随身携带,身死之后为仇人所夺;有说是密藏于武夷派中,为门人所盗;有说是埋藏于武夷山中某座山峰某处的某个山洞内,总之众说纷纭……只是自那之后,武夷一派失了镇派之宝,从此便是一蹶不振,沦为闽中小派。
这一日,武夷山黄岗峰上却是热闹非常。早在天未放亮之时,便有几队人马,凭着自带的绳索,悄悄攀上了黄岗峰,待得武夷派弟子发觉时,整个武夷派已被亮堂堂的刀兵三面合围,只等大堂中的主事一声令下,整个武夷派便是要就地覆灭。
“说得好,好一句‘愿学幽人住此山’,叶兄不愧是秀才出身,果然好文采。这好大好美的武夷山岂能叫他武夷派一派独得,咱们也他娘的好好住它一住。”说话的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头,瞧他年纪虽大,身形虽小,声音却是十分洪亮,显然是一位内力不俗的高手。
胖老头的左边站着两人,一位乃是清瘦的白面书生,年约四旬,头戴方巾,只见他眼睛又黑又亮,微微一眯,似透着无尽的精明;另一位看模样不过三十来岁,体形壮实,呼吸沉重,一双手仿佛有蒲扇般大小。
老者话还未罢,当即有人喝道:“修德涯修矮子你莫要放肆,别以为你找了两个帮手,我武夷派就怕了你了。趁夜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胆量咱们公平较量,我林崇轩若怕了你就不算好汉。”
那修德涯闻言,脸色骤变。他身长不过五尺,自大以来受尽嘲讽,三十岁时好容易拜入天鲸帮松溪老人门下,虽是入门甚晚,但凭他一番刻苦勤修,短短十年后,居然一跃成为天鲸帮第一高手,在松溪老人死后,顺理成章继任了天鲸帮帮主。他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在继任天鲸帮帮主后的第二天,便是率领帮众灭了同乡七家共六十余口,只因他们在他年轻时曾多次出言讽刺过他的身材。天鲸帮与武夷派同为闽中门派,几十年来多有过节,只是彼时武夷派声势鼎盛,便是连师父松溪老人也不敢得罪。自于秋思死后,武夷一派青黄不接,传闻掌门张永中的武功亦不过尔尔,这才起了灭了武夷派,占据武夷灵山,称霸闽北的念头。只是以天鲸帮一派独吞武夷,似是力有不逮,故而约了西南的白面秀才叶进之与关中恶罗汉赫山二人同来,赫山还罢了,一身金刚大力,二十四章大罗汉掌罕有敌手,召之即来。倒是那白面秀才叶进之,武功深不可测,自己曾多次相约,那叶进之只是推说脱不开身,这回倒是叶进之自己赴闽,说是久慕武夷风光,要一览其风采。几番商定,在闽中又约了几个小门小派充数,终于在昨日率领一干帮众攻上了武夷山,眼见堂堂武夷就是自已囊中之物,修德涯不由得心头大乐,恭维起叶进之来。此时听得武夷派长老林崇轩的话,满腔愉悦尽扫而空,登时杀机顿起,怒道:“好哇。老子本来还想留你们这帮人一个全尸,现在就算是黄岗子复生也少不了被老子大卸八块!”
林崇轩闻言,转头便冲着身边一位道袍老者大喊道:“张永中,这厮如此辱我武夷、辱我开山祖师爷,你连个屁也不敢放,你还配当我们武夷派的掌门吗?”只见那张永中听罢,忽的一步踏出,刷的一声,将腰间宝剑猛地拔出,转身单膝跪下,双手把剑托起,送至林崇轩手上,嘿嘿笑道:“林师弟说得对,愚兄德才浅陋,实在不敢放屁,亦难当掌门大任,若是林师弟不弃,还请收下祖师宝剑,接任武夷掌门。”林崇轩见状,不由得大怒,脸色由青变紫,望向张永中身后站立着的武夷弟子,目光所及之处,一干弟子均是惭愧地低下了头。见得如此,林崇轩不由得长叹道:“好一个武夷派啊,人家都欺上门上来了,自掌门往下,竟无一个人敢上前迎战……”身后便有弟子提醒道:“师父,如今咱们被团团围困,大势已去,不如……”忽听得一声惨叫,那弟子已然倒地。不知何时,林崇轩已接过祖师宝剑,长剑直指修德涯,剑尖鲜血直淌:“既然偌大的武夷派中无一个好汉,那老夫就接下武夷派掌门之位,修矮子,武夷派第五代掌门林崇轩来战你。”当即一个虎跃跳出,右手剑如长龙,凌空狂舞,直奔修德涯而去。
修德涯眼见林崇轩来势汹汹,手中长剑隐隐白光闪动,似非凡品,当下也不敢托大,自身后抓过一柄黑色大刀,迎了上去,道:“你派掌门不敢放屁,你倒来放屁。”
正当林崇轩跳出之后,武夷派中便是又有一弟子跃出,大喊道:“林掌门,我来助你。”林崇轩长剑格挡,喊道:“好小子,五代弟子中不全是窝囊废,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弟子秦长老门下黄……”那人话还未罢,一道黑影闪过:“黄什么黄,黄泉路上再叙旧。”再看那人,已然倒在修德涯大刀之下。林崇轩见状,不由得又悲又怒,哀吼一声,双手握剑,用足十力,朝着修德涯头部凌空砍下。却听得匡的一声,修德涯长刀格住,笑道:“林掌门,剑哪有这么用的,不如跟我学刀吧。”话音刚落,林崇轩手中长剑忽然变招,挺身往前一刺,见状,修德涯不由得大吃一惊,忙往身后退去,哪知林崇轩手上几番挥舞,奇招连连,还未二十合,脚上已挨了一剑。
“这是什么剑法,如此怪异?”修德涯大叫道。
林崇轩冷笑道:“怎么,来武夷山光顾着看景喝茶了吗?难道不知我武夷派最强的武功均出自武夷天书么?”
闻言,场上众人均是一惊,修德涯大骇道:“不可能,于秋思死后怎么还会有人懂得天书上的武功?难道你找到了……”
“呵呵,尔等宵小只知道我派武夷天书流落在外,却不知恩师生前早已传了我一套天书武学。此乃武夷剑法!”
听得此话,武夷派众人均是神色诧异,想道:“天书武学向来只传掌门,难道于祖师本欲传位林长老?”再望向前任掌门张永中,只见他缩在一旁,挠头嘻嘻笑道:“看来掌门给林师弟当正适合,我本来就不愿当掌门的,是几个师叔让我当的。”见状,武夷门众不由得纷纷摇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听得一声惨叫,修德涯臂上又中一剑,只见林崇轩招式再度变幻,又急又猛,好似灵鹤舞动,又如猛虎出山,修德涯终于抵受不住,朝着叶进之、恶罗汉二人大叫道:“叶兄,罗汉兄,这厮剑法诡异,我一时杀他不死,两位兄弟速来助我。”恶罗汉大喝一声,声如洪钟,一双肉掌上下挥动,掌风呼呼作响,也不管林崇轩剑招如何凌厉,便朝着他打去。叶进之却纹丝不动,道:“修掌门,你快退回来,此人剑招长以奇特变幻,我等不熟路数,难免吃亏。所谓一力破万法,罗汉兄天生神力,正好以巨力破他奇招。”
修德涯心中恨道:“好油滑的贼子!”嘴上道:“叶兄好见识,在下自愧弗如。”身形一转,便是退了出来。
却说恶罗汉一掌打向林崇轩,林崇轩见得恶罗汉铁塔般身形,蒲扇般大掌,一招一掌,雄浑刚猛,不由得暗自心惊,方才与修德涯一番打斗他已用足十力,勉强才占得修矮子上风,但尽管打得修德涯如此狼狈,却依然杀他伤他不得,如今他剑势已不如前,如何又能打得过恶罗汉?
果然,二人几番激斗,林崇轩虽在恶罗汉身上留下十几道剑伤,但剑招越来越缓,剑风亦越变越柔,忽听恶罗汉一声巨吼,凌空飞起,掌化作拳,直朝林崇轩天灵盖打去。林崇轩大惊,长剑朝上刺出,恶罗汉左手大掌一挥,林崇轩虎口剧痛,长剑登时脱手。眼见得恶罗汉右拳即至,心中悲哀之感陡生,不由得闭目等死。
突然,听得速的两道破空声,恶罗汉右手忽然凝住,周身两个大穴已被封住,动弹不得。又听得“咦”的一道女声响起,叶进之冷笑一声,右手一挥,身后一把长剑便是朝着大堂上东北角的横梁上射去。正当长剑将至,一只又枯又瘦的手从梁上伸出,竟将那柄长剑生生抓住。
“几位看戏还嫌不够,还要插手么?”叶进之似乎也不惊讶,对着那梁上道。
“兰儿,都怪你,现在好了吧,戏看不成啦,叫人家发现我们了。”一道男童声从横梁上响起。话音一落,只见一老三小四道身影从横梁上跳下。老的约莫七旬,身形干瘦,模样极丑,皮肤黝黑,满是皱纹,刚刚伸手抓住叶进之长剑的正是他。他的身旁是一个少年,两个少女,那少年身着红衣,两个少女,一个身着浅色青衣,一人着丫鬟服饰。少年稍大些,约莫十二三岁,两个女童年纪稍小,不过八九岁模样,容貌皆是俊秀明丽。方才说话的正是那少年。
闻言,那个丫鬟服饰的女童,吐了吐舌,道:“对不住啦二少爷,我忍不住出了声。”
“二哥,不怪兰儿。是我看那位老伯伯实在可怜,这才央求哑仆爷爷出手救他的。”那个青衣女孩歉然道。
林崇轩久等恶罗汉拳头不至,疑惑睁开眼来,见得事情原委,当下朝着那四人行了个礼,道:“原来是小姑娘和这位哑仆兄相救,老夫在此多谢几位了。”那青衣姑娘道:“老伯伯不用客气,老伯伯义不惧死叫我很是佩服呢。”
那少年大叫道:“小妹你什么都不懂。什么义不惧死,我看他那是爱出风头又技不如人,你救他干什么呢?连这大块头都打不过,换我我羞都羞死了,还等别人救么。”
林崇轩闻言,心中微微作怒,,心道:“你这孩童殊不知天高地厚,这恶罗汉岂是等闲人物?”只是碍于几人刚刚救了自家性命,当下隐忍不发。却听得那青衣少女道:“二哥,才不是的。爹爹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技不如人是常事,明知不敌仍不退缩那才是大丈夫呢!”
少年指着地上武夷派弟子的尸体道:“小妹你就爱和我抬杠!什么不是的,你看他强出头害死自己不够,还害死别人,这是哪门子大丈夫,”又指向武夷派众人,嘻嘻笑道:“我看他们才是大豪杰大丈夫呢,嘿嘿,尤其是那位掌门……”这时,哑仆突然咿咿呀呀比划起来。少年见了,不耐烦道:“不知道哑仆你说什么,”挥手道:“好了,没戏看了,我们走吧。上别的地方去。”
见得那哑仆方才的手段,天鲸帮等人纷纷退避,唯有叶进之伸手拦道:“怎么,几位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
那少年怒道:“不然你待如何?这武夷山又不是你的,你还要拦路收费不成?”叶进之右手探出,向那少年抓去,只见那哑仆亦是一手探出,拦在少年身前,二人化爪为掌,掌力相对,叶进之只觉得那哑仆内力深厚不弱于已,却比已多了一股柔和阴绵,不由得心中大惑:“东南竟有这样的高手?”
当下收掌问道:“敢问这位老兄高姓大名?”闻言,那少年忽然噗嗤一笑,道:“你这人也真笨,向一个哑巴问话。”叶进之听后,倒也不怒,微微一笑,道:“那么请问小兄弟,你这位哑仆爷爷姓甚名谁?”少年把头一扬,道:“我不喜欢你,凭什么要告诉你?”那青衣少女突然道:“二哥,我也不喜欢他,他是个小偷。”少年奇道:“小妹,这话怎讲?他偷你什么了?”叶进之道:“是啊,小姑娘,你我素未谋面,为何平白冤枉在下清白?”
那青衣少女道:“你倒是不曾偷我东西,可是你偷了别人的东西?”叶进之越听越奇,问道:“我偷了什么?”那青衣少女道:“‘一剑横空星斗寒,甫随平北复征蛮。他年觅得封侯印,愿学幽人住此山。’这首诗我在爹爹书房瞧见过,是戚孟诸将军的诗,你说是自己写的,可不就是偷子吗?”
闻言,叶进之脸上一红,望向修德涯,干笑道:“我可没说这首诗是我写的,在下仰慕戚将军多时,又怎会剽窃他老人家的诗作?”修德涯见状,忙道:“是呀,是我误会啦。原来是戚继光将军的手笔,难怪有如此气魄,想当年他老人家在闽中平寇时是何等神武,只可惜那时老子武功还没成,否则追随戚将军,在他手底下当个副将也是好的。”
那少年噗嗤一声笑道:“就不知戚家军招募兵勇时对身材有无要求?”
修德涯听得那少年出言讽刺,登时脸色铁青,大声道:“哪来的野小子,你说什么,找……?”瞧了一眼那少年身旁的哑仆,只见他身形微侧护在那少年身前,一双老眼精光暴射,怒视自己。终于把“找死”的“死”字从喉咙里吞下去。
那少年道:“你明明听清了。”
修德涯不欲与他多言,冷冷道:“几位既然无事,就早早下山罢。”
少年道:“我们倒是想走的,不是那个臭书生不让吗?”
叶进之道:“既然几位不便告知姓名,叶某也不敢强留各位。”右手指向恶罗汉“不过还请这位哑先生解了我朋友穴道。”
却见哑仆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子,接连两下,朝着恶罗汉身上掷去,恶罗汉身上穴道立解。
修德涯仔细打量了一眼红衣少年,将他容貌暗暗记在心中,道:“如此,几位请便。”正当几人拔腿欲走之时,却听得林崇轩喊道:“几位慢走。”
少年问道:“你又要做什么?”却见林崇轩噗的一声,竟朝着那青衣少女重重跪下,道:“今日乃我武夷派危急存亡之时,自家不振,外敌来犯。林某个人生死无所谓,但武夷派百年基业不能丧在我手,还望姑娘相救!”说罢,又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见状,他身后的诸位武夷派弟子纷纷效仿,均是跪地磕头,一时间场上呼救之声不断。
却听得修德涯笑道:“一群孬种。”
那青衣少女忍不住道:“哑仆爷爷,你救救他们好吗?好歹武夷派跟咱们家多少也有渊源。”那少年道:“小妹,你老是爱管闲事,他们的死活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了?别忘了咱们这回出来是做什么的?”
却见哑仆双手一顿比划,青衣少女登时眼泪盈眶,转头扶起林崇轩,道:“老爷爷,我对你不起,哑仆爷爷说那位叶先生很厉害,他帮不了你们。”林崇轩闻言,不由得惨然笑道:“既然如此,也是我武夷一派命当如此。小姐的救命之恩林某来世再报。只是方才听闻姑娘说,与我武夷派有渊源,不知是何渊源?”青衣少女摇了摇头道:“只怕此间不好说。”林崇轩低声道:“林某有一事相托,还望姑娘万勿推辞。”说罢从袖口拿出一本小书,道:“这本武夷剑法秘籍来自武夷天书,共一十三式,乃是当年我师父秋思真人所传,林某愚钝,穷半生之力尚只练成三招。若是姑娘不弃,还请姑娘收下,或是自练,或是寻一个资质高的少年,代老夫传授。如此,老夫虽死,亦无憾了。”青衣少女收下,含泪道:“老爷爷放心,我一定不负你的嘱托。”
林崇轩抚了抚手中的祖师宝剑,道:“只可惜此剑非掌门不传,否则也该赠与姑娘……”
那少年闻言,冷笑道:“我家什么宝剑没有,稀罕你这破剑?”林崇轩望了一眼哑仆,惨然一笑,道:“是了,如此高手为仆。想必几位是出身武林名门,区区武夷派的东西,又怎么会瞧得上呢?”话罢,右手长剑一扬,竟往自己的脖子抹去。他这一着,却是谁也没有料到,只听得几声惊呼,林崇轩已然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可惜了那武夷剑法。”叶进之叹道。
修德涯道:“林崇轩把剑谱传给这个女娃,大家都瞧得清楚,叶兄若是有兴趣,不妨找那姑娘讨来就是。”
叶进之对着那青衣姑娘行了个礼,道:“既然林师兄已传给了姑娘,叶某又怎好夺人所爱。”
却见那少女忽然把书合上,道:“既然你喜欢,我便给你。只是盼你放了武夷派弟子们一条生路。”此言一出,场上众人均是一惊:那武夷剑法乃是出自武夷天书,非同小可。多少人为它抢的头破血流,这少女方才得手,竟欲转赠他人?但一想及她是为了救大家伙的性命,心中都不由得暗自感激起来。
却听得那少年一声冷笑,仿佛已瞧出众人的心事一般,道:“我家什么没有,稀罕这三脚猫剑法?”
叶进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叶某本来也不欲多造杀孽。若是武夷派肯将这灵山秀水分与咱们天鲸帮的诸位好汉一赏。咱们两家又何苦动刀兵呢?修帮主,你说是吗?”修德涯脸色难看,他本来要将这武夷一派杀戮干净,以绝后患。如今听了叶进之的话,看在“武夷剑法”面上,却也笑道:“正是正是,修某最不喜欢动干戈,太不文雅。只要武夷派从此解散,离开武夷山,修某乐得网开一面。”
却见那少女回身对着武夷派众长老弟子道:“既然这样,就委屈大家暂时先离开武夷山啦。”
武夷众弟子听得此言,哪有不依,各个均是叩头在地,连声拜谢。那少女将剑谱递出,道:“喏,给你。”
修德涯方欲伸手接过,却见叶进之抢先一步踏出,将剑谱推还给那少女,道:“叶某也已说过,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两家肯握手言和,那再好不过。武夷山已览毕,叶某就此告辞。”说罢,足下一点,如仙鹤亮翅,竟是轻飘飘往山下飞去。叶进之自进山到现在,只露过一手,不甚出彩。可如今离去施展的这一身绝妙轻功却是叫众人大吃一惊,便是那修德涯也是张大了嘴巴:若是他以这身法和我对打,老子只怕接不了他半招。
红衣少年脸上露出鄙夷神色,道:“雕虫小技。”心中却暗自思量:“这样的轻功恐怕哑仆也及不上,不知和大哥比怎样。”
修德涯小声道:“姑娘,既然叶进之不肯要,你给咱天鲸帮也是一样。”却见那青衣少女脸上一寒,道:“林掌门便是你害死的,你还有脸讨要他的剑谱么?”修德涯神色一阵变幻,干笑道:“这…这林崇轩自己抹脖子自杀,干……干咱们什么事?”心中道:“嘁,他林崇轩不死,你又从哪里得来这天大好处。”一双眼却是紧盯着那青衣少女手中的剑谱不放。
却见那名唤兰儿的少女走了过来,扶住那青衣少女,道:“小姐,既然武夷派弟子没有性命危险,那咱们下山去吧。”那少女点了点头,几人便往山下走去。
虽说下山脚程比上山快得许多,但他们这四人除了哑仆身负不俗的内力,步履轻松,缓缓跟在后面,其余三人尚且年幼,内力过浅,都气喘吁吁停住了脚步。他们上山时,天尚未放亮,而此时正当中午,骄阳似火,虽说有高林阻隔,却也不免感到口干舌燥。
“怎么还没到山脚。”红衣少年忽然往地上一坐,却是再也走不动路了。他本海外名门出身,自出生以来皆是养尊处优,小小年纪何时受过这等劳苦。正欲抱怨间,忽听得兰儿一声叫道:“二少爷快瞧,那边有间房子。”
少年一听,登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朝着兰儿所指方向望去,但见林木葱葱郁郁,烈阳射下,隐隐热气升腾,便在东北角落,万千绿丛之中却有一片红瓦,果然是一间房子。不多时,便行至那间房前。却见那房子又破又旧,竟是一座小道观,两扇木门一扇悬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另一扇却已不知所踪。走进观去,却见正大堂中一尊铜铸塑像又破又旧,虽则一尘不染,但塑像手艺粗糙,竟辨认不出观中所奉何人。房内亦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是有人住过的迹象。正疑惑间,忽听得一道少年的声音:“师父你回来啦?”
只见铜像后兴高采烈跑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见得几人,脸上顿时展现出失望神色,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来我家。”那青衣少女正欲答话,却听得红衣少年嘻嘻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小道士……”那破衣少年道:“我不是道士。”红衣少年打量了一眼,道:“是了,天底下哪有这么脏的道士?你是小乞丐对不对?”破衣少年道:“我也不是乞丐。”红衣少年道:“既然你不是小道士,也不是小乞丐,凭什么说这里是你的家。”他手往那尊铜像上一指,又道:“瞧见了没,三丰祖师像,这是我家先祖的好朋友,他的房子我们自然来得。”其他哪知道铜像是谁,只是曾听家里长辈说起百多年前自家先祖与武当祖师张三丰有过交情,又闻听张三丰是个道士,故而信口胡诌起来。
却见那破衣少年昂然道:“胡说,这里供奉的明明是武夷真君,哪里是什么三丰祖师像。算啦,你们想住便住,反正我和师父很快也要走了。”红衣少年道:“谁稀罕这破道观了……”却听得那青衣少女道:“这位大哥对不起啦,外面太热了,我们在这歇歇脚就走。”见那破衣少年没有说话,青衣少女又道:“这是哑仆爷爷,这是我二哥,他叫做周拦江,这是兰儿,我叫做周挽溪。二哥对你不礼貌我向你道歉了,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却见那少年脸上一红,轻声道:“我叫做石彻。”
周拦江怒道:“小妹!你喜欢说,说自己的名字就是,为什么也告诉他我的名字。”周挽溪眼眶一红,低下了头,道:“对不起二哥。”只见石彻拦在周挽溪身前,道:“不许你欺负她!”
周拦江脸色一白,睁大眼道:“她是我妹妹!”石彻淡淡道:“我知道。”周拦江怒道:“小乞丐既然知道,凭什么也来管我家的事!”当即右手一扬,作势便要往石彻左脸打去。岂料石彻身子一矮,轻松便躲过了这巴掌。周拦江不由得大怒,喝道:“好哇,小乞丐,你也懂武功。”当即反式又是一掌,使出一招家传的“浮云袖手”,听得“啪”的一声,那石彻小脸上已多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周拦江得意笑道:“只可惜是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
石彻受了周拦江一掌,身子一晃,眼冒金星,几欲晕倒。却在这时,身旁传来一股淡淡清香,很是好闻,石彻不由得痴了,只觉得那股子香味,沁人心脾,仿佛有疗伤之效,登时忘却了脸上的痛感。待得回过神来,发现身子已被周挽溪扶住。只见周挽溪容貌清丽无匹,一双明眸泪光盈盈,正关切地望着自己。霎时间,石彻只觉得手足无措,心道:“她那么好看,可惜我生的不好看。”把头一转,脸涨得通红,道:“多谢,周……周姑娘。”周挽溪道:“石大哥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石彻道:“没事……”站起身来,怒视周拦江。
却见周拦江脸上笑意更盛,道:“小乞丐你要不服,我们再打过,别说我欺负你。”石彻怒道:“打就打,怕你不成?”说罢马步踏出,右手挥掌成拳,收抱腰侧,左掌推出,正是太祖长拳中的一招“进身掌”。
周拦江道:“哟,竟是咱们武林之中最为高深莫测的太祖长拳。”一个箭步,便迎了上去。这太祖长拳由宋朝太祖赵匡胤所创,乃是武林之中最为基础的拳路,因其浅显易懂,到了大明洪武年间,已成了一门几乎人人都会使的功夫。周拦江出身名门,自小便习得许多高深的武功路数,见识岂是石彻可比?此刻如此说,便是出言讥讽石彻之意。
石彻闻言,倒也不怒,当下用足十力,双掌向前抄起,仍是使出太祖长拳中的一招“双掌朝天”,径朝周拦江双肩击去。见得石彻掌式凶猛,周拦江却是丝毫不惧,脸上一个笑容,已然是成竹在胸。
“小乞丐,若是你只会一套‘太祖长拳’,那咱们也不用打啦。你必输无疑。”当下右脚画一个半弧,把身一侧,右臂弯曲成肘,重重打在石彻胸口,右脚作势侧踢,石彻已被踢翻在地,滚到一旁。
石彻摔倒在地,只觉得胸口、腹部两道剧痛接连传来,但他强忍痛意,竟是一言不发。正欲重新站起,忽觉得周遭天色一暗,一个又黑又丑,满是皱纹的老脸欺了过来。正是哑仆。
石彻心中暗道:“不好,他家大人也来欺负我。”当下双掌暗自运力,只等哑仆一欺近便打过去。却见哑仆慢慢蹲下,将自己扶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生得极丑,故而笑起来也是甚为恐怖。石彻心中害怕,站起身来,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只见哑仆口中咿咿呀呀,兴高采烈,手上不住地在空中比划,似是跟自己说什么。石彻正自疑惑,听得周挽溪大声喊道:“石大哥,哑仆爷爷要教你功夫呢!”闻言,哑仆猛地点了点头,显然周挽溪所言不错。
石彻望了一眼周拦江,只见周拦江神情自得,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心想:“他是你的孙子,我打了他,你为他出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教我武功呢?定是作弄我。”当下把头一扬,怒道:“我自己有师父,不必旁人教。”却见哑仆听了石彻的话,眼神瞬间黯淡下来,那原本丑陋的面庞之中竟流露出一丝哀伤失望之色。原来那周家共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皆是由哑仆看顾长大。哑仆与几个孩子情同爷孙,三人之中又以最小的周挽溪跟他感情最深。周拦江性情骄傲,有时不免出言不逊。每每遇到周拦江呵斥周挽溪,哪怕是大声说话,哑仆皆心疼不已。想要出手护卫,但毕竟主仆有别。方才见石彻拦身护在周挽溪身前,哑仆不由得暗自感激。见得石彻两次败在周拦江手下,这才想传他功夫,好叫他少吃点苦头。
石彻一见哑仆脸上哀伤的神情,顿时不忍,心知错怪了人,当下好生后悔:“原来他是真心帮我,我却叫他伤心了。”不由得歉然道:“多谢你,哑仆爷爷。我……”岂料石彻话还未毕,哑仆脸上顿时神采奕奕,一把抓住石彻,将他拉到一旁。竟自顾自地在大厅演练起武功来。
只见哑仆一番演练,身形灵巧,好似兔起鹘落、灵蛇摆尾,手上双掌混元成式,精妙无比,乃是一套极为高明的掌法。石彻不免大惊:“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武功?比师父教我的可高明多了。”
周拦江见得石彻表情,不免暗自得意,大声道:“小乞丐,瞧好了,这是我家的形意混元掌。我八岁时候便练成啦。”
石彻一听,心中一苦:“他八岁就练成这样的武功,我如何打他得过?便是学成打过了,也是他自家的武功击败他自家,于我又有什么关系?。”转念又想:“我难道就没师父吗?何苦去学他家的武功,到头来自取其辱。”登时铁了心,把头一转。无论哑仆演练得多么精妙,终是不再看一眼。
其实他哪里知道。世上每一部武功无不蕴含着创始者的无数智慧与心血,或是一生,或是几十年方才能创出一部武学。修炼者若无十几年的浸淫,岂能精深?周拦江家学渊源,然贪多求快、所学驳杂,于天下武学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徒具其形罢了。
却见周挽溪走了过来,道:“石大哥,这套形意混元掌于你大是有益,你为何不学呢?”
石彻道:“我……我自有我师父教我。”周挽溪道:“是了,听你说你和师父一起,不知道你师父是哪门哪派的,怎么不在此间呢?”石彻道:“我和师父原本无门无派,四海为家,半年前师父拜入武夷派门下,我们姑且算是武夷派的吧。师父他外出寻找一部厉害的武经了,每天这时候也该回来了……”石彻还未说完,却听得周拦江哈哈笑道:“便是那个大有骨气的武夷派么?无怪你的武功这样差劲了。武夷派哪还有什么厉害的武经?”石彻不理他,接着说道:“师父说那部武经天下无敌,练成之后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他说他很快就能找着了。我们来武夷山便是为此。”却见周挽溪眉头紧锁,问道:“石大哥你说的可是武夷天书?”
石彻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师父只告诉我这么多。”周挽溪接着问道:“不知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呢?”石彻微微一愕,颇感奇怪:“为何她问我这么多?难道她识得师父不成?”却还是答道:“师父姓刘,名牧之,江湖上人称琴剑双绝的就是他。周姑娘你可识得?”周挽溪摇了摇头,道:“我孤陋寡闻,倒是没有听说。”石彻微感失望,心中稍稍惆怅。只见周挽溪接着道:“这武夷山上只有一部武夷天书厉害,依我看来你师父要找的就是它。石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只怕你怪罪我……”石彻奇道:“周姑娘你讲就是了,无论你说了什么,我……我是万万不敢怪罪你的。”周挽溪道:“石大哥,你只叫我溪儿就好,爹爹、娘亲都是这么叫我的。”石彻脸上微微一红,腼腆道:“溪……溪儿……”周挽溪接着道:“石大哥,我听爹爹提起过,这天书乃是武夷派的镇派武学。自秋思真人身故之后,已经流落江湖几十年。这几十年间,有无数的人在寻找它的下落,近来倒是有传闻说天书在武夷山现身。但几十年来,武夷山早让人寻了个遍,如果这天书真在武夷山,如何别人就找不到呢?何苦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传说,白白耗费光阴?”
石彻本想说:“别人找不到,难道我师徒俩就一定找不到吗?”看着周挽溪认真的小脸,却是挣红了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挽溪看了石彻一眼,接着道:“更何况……”石彻道:“更何况什么?”
周挽溪微微一顿,终于说道:“何况我听爹爹说过,天下武学正宗,贵在‘循序渐进’四个字,每个人都需要从最基本的功夫练起。有了一定的基础,方才可以继续修炼上乘武学,一昧地求取捷径,极容易走火入魔,功毁人亡!石大哥炼‘太祖长拳’打基础并无不对呢!只是那‘武夷天书’太过凶险艰深,或许并不不适合石大哥,武夷一派创派至今,也只有祖师黄岗子一人练成呢!”
这显然是说石彻武功平平,纵然夺得了武夷天书,只怕也是祸非福。虽然周挽溪话说得已算委婉,但石彻听了,仍不免大受打击,失声叫道:“依你所说,难道……难道我就练不得这天书吗?”
周挽溪道:“若是石大哥不弃,便教哑仆爷爷多教你些功夫。等石大哥练成了,想必也是不差的。”
石彻闻言,略感失望,暗道:“只是‘不差’吗?她竟如此看轻我,认为我无远志么?”当下面色灰白,道:“多谢周姑娘的好意,不过你周家武功深奥,凭我的资质,怕也练不成。”岂料周挽溪一听,却是泪眼婆娑,哽咽道:“石大哥,你……还是怪我。我早知我不该讲的……”
石彻见状,登时心肠一软,致歉道:“对不起你溪儿,我知道你皆是好意,可你原谅我吧……无论如何,我不想在你面前示弱……唉……我总是如此……师父也常常说我心比天高……但是你相信我么?总有一天,我也将名动天下,千载流芳!”他说这话时,真情流露,双目紧盯着周挽溪,目光极是温柔。周挽溪给他看得俏脸通红,低声道:“我相信你。”石彻见得周挽溪脸上红霞升起,心中大动,顿觉精神一振,浑身力量无穷,心中暗道:“她若让我从此往后作一个普通人,我也肯呢。”
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血污、穿着武夷派弟子服饰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那男子见到周家几人,似乎颇为震惊。还未及发问,便听得石彻惊呼道:“师父,你怎的受了伤?”到此,众人方知此人原来却是石彻口中的琴剑双绝的刘师父。仔细打量他,只见他年约三十,身材瘦长,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周拦江哈哈笑道:“我估量着这师父也是个脓包。”刘牧之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向周家几人抱拳行了个礼,然后走到石彻旁边,将石彻一把抱起,道:“小石头,你师父我神功无敌,又岂会受伤。”拂去身上的污血,道:“这都是敌人流的血。”周拦江打趣道:“几时武夷派窝囊弟子也无敌于天下了?”周挽溪道:“二哥,你就不要再说了……”周拦江见周挽溪俏脸通红,心知她动了气,嘿嘿一笑,退在一旁。却见刘牧之向周挽溪投来感激的目光,将石彻放下,低声道:“小石头,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要离开武夷山。”石彻闻言一愣,旋即大喜道:“师父你找到……”话还未毕,便被刘牧之用手封住了小嘴。忍不住朝哑仆望了一眼,干笑道:“给这孩子找了个私塾,要带他读书认字去。”只见哑仆礼貌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刘牧之大感意外,自己混在武夷弟子之中亲睹哑仆在黄岗峰大显神威,连那恶罗汉、叶进之也不是对手。这样一个高人竞对自己另眼相待,不禁心中大喜,有飘飘然之感。望向石彻,却听得石彻低声道:“那位哑仆爷爷是个大好人,他还要教我功夫呢。”刘牧之登时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脸上一红,道:“那你答应了没?”石彻道:“有师父你教我就好。”刘牧之心中一暖,暗道:“果然是我的好弟子。”却又马上想起黄岗峰上哑仆高明手段,暗暗抓紧口袋中的物事,思忖道:“不知这练了它之后能否及得上这高人?倘若及不上,小石头岂非可惜了大好机遇?若是这秘籍更厉害些,将来我再传给小石头,如此尽得两家真传,岂不是两全其美?”登时下了决心,扬手便是一个巴掌打在石彻脸上,怒道:“你这劣徒,如何不懂礼节?哑仆先生肯收你作徒弟是你高攀!本门哪有你这样不懂事的弟子。”石彻脸上受痛,突然怔住。他自小被师父刘牧之收养,二人相依为命,师父刘牧之待他亦师亦父,向来关心疼爱,几时下过这样的重手打他?眼眶中瞬间泪水晶莹。但他生性刚强,饶是双眼模糊,却硬是不让泪水流出。
刘牧之冷冷道:“还不速去给哑仆先生磕头。”哑仆原只是打算传授一两套功夫给石彻,并无收徒之意。如今见石彻受师父如此“虐待”,不免微微作怒,心生怜惜,朝着石彻招手,发出一道艰涩难听的声音。这意思,便是真的要收石彻为徒了。
刘牧之见状,不免心中犹豫:“这老头是个哑巴,纵有上乘武功,怕只怕传的不详,害了小石头。”登时生了悔意。却听得周拦江嘻嘻笑道:“怎样?小乞丐,连你师父也叫你学我们家的功夫呢。”
只见石彻脸色煞白,抬头望向周挽溪——周挽溪立在丫鬟兰儿旁边,俏脸清丽,欲言又止,眼中却满是期待;望向哑仆——哑仆丑脸上泛起一道柔和的笑容,正望着自己,而一旁的周拦江一脸自得,神气非常;转头又望向刘牧之,却见他脸上神色变幻,愁眉紧皱……只见他扑通一声朝着刘牧之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声音沙哑而低沉,转身朝着哑仆道:“多谢哑仆爷爷肯教我功夫,石彻心底感激,可石彻一生只有一个师父,既然师父不要我了,我也不用旁人教我!”说罢,便是纵身跑出真君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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