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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是个戏迷,山东的几个主要戏种象吕剧、柳腔、茂腔等他都能哼上几段,国粹京剧也能唱上几句。
我从小是被外公带大的,因为自我记事起我的祖母就瘫痪在床,母亲床前伺候了她三年,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照顾我,所以只好把我送到外公家里,我是和几个表姐表哥一块长大的。
在外公的耳濡目染下,我对戏曲也饶有兴趣,因为我比较喜欢历史,而戏曲大多反映的都是历史故事。
京剧有一出戏叫《甘露寺》,说的就是刘备过江东联吴抗曹,周瑜利用美人计,国太甘露寺招亲,周瑜孙权设伏兵欲杀刘备,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唱词很美,乔国老其中一段唱到:
他三弟翼德威风有
丈八蛇予(京戏里面读miao)贯取咽喉
鞭打督邮气冲牛斗
虎牢关前战温候
当阳桥前一声吼
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
外公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每出戏的戏词他都滚瓜烂熟,了然于胸。这得益于他年轻时在草台班子里呆过的经历。
他在戏班里面当鼓师,也叫司鼓,相当于现代乐队里面的指挥,二胡他也会拉,常常自拉自唱,自得其乐,尤其坠琴拉得好,用坠琴模仿公鸡打鸣,小孩哭,女人笑等,都摸仿得惟妙惟肖。
他喜欢看戏能迷到什么程度,只要听说那里来了戏班子,不管多远的路他都要赶过去看,以前没有车子,连自行车都没有,他都是靠两条腿走去的,散场后,不管多晚,他再走回来。
不管下地干活,还是走路闲逛,他的嘴是不会闲着的,他平时唱的最多最好的是京剧《三家店》秦琼的那段“儿行千里母担忧”,还有吕剧《借亲》“马大保喝醉了酒”。受他的熏陶,以至于连我都耳熟能详也能哼上几句,虽然我五音不全。
外公在村里的人缘极好,脾气也好,谁家有个红白喜丧事都要请他去帮忙安排座次,因他在戏班里待过,对过去的礼数很精通。
宴席的座次很重要,尤其山东自古以来就是孔孟圣地,礼仪之帮。来宾有懂礼数的如果主人家安排的座次不对,客人是不肯就座的,这会让主人很难堪。
而这恰是外公的强项,什么主陪副陪坐在那个方位,主宾副宾又该坐那里……等等,他都轻车熟路,胸有成竹,不管有多少桌客人,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让主人家和宾客都非常满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乘着酒兴有客人就会起哄让外公来一段,他也不推辞,回家取了胡琴回来自拉自唱,赢得一片叫好声,将宴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外公八十岁那年,到他的好友家玩耍,他的好友当然也是个戏迷,老哥俩边说边唱,一唱一和,中午还在老友家喝了酒,他用筷子敲着鼓点,乘着酒兴唱起了《三家店》:
………………
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
舍不得老娘白了头
娘生儿,连心肉
儿行千里母担扰
儿想娘亲难叩首
娘想儿来泪双流
…………
唱着唱着,头一歪,眼睛一闭,永远地睡着了…………
乡亲们听说了外公就这样走了以后,都羡慕得不得了,都说这是前世积了多少德,修了多少福报,才得这样的善终啊!
十里八乡都知道我外公是“恣”死的(恣是胶东方言,是很爽很快乐的意思),都说这老头儿生前是好人,就是死也要做个好人,自己不痛苦,还不给子女添负担,真是好人做到底了。
外公逝去已有三十余年,他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他抑扬顿挫的唱腔:
马大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
只觉得天也转来地也转
为什么日头落在了东山外
日出正西明了天明了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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