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

这些天，睡觉前，孩子总让我给他讲故事。这事情弄得我很为难，我发现，自己真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爸爸。田螺姑娘、东郭先生、闻鸡起舞、田忌赛马等，我感觉自己重复过很多次了。没等我开口，孩子就笑着发问道，爸爸，这个不是讲过了吗？

更为尴尬的是，我的故事往往是这么开头的：从前，有个……仿佛没有从前，就没有故事了。

小时候在外婆家，每晚睡觉前，外婆都要和我讲故事。她天天都会有很多故事和我说，天上的、地下的、自己的、他人的，听得我津津有味。现在外婆已经过世了，那些故事我也大都忘记了。外婆于我，本身就成了一个故事。

奶奶也有很多故事和我说。所不同的是，奶奶的故事大都是真事。主人公往往就是她自己。从出生到出嫁，从天亮到天黑，从油烟到酱醋，从春天插秧到秋天收谷子，从吃不饱肚子到看不起病，从她生第一个孩子到生第七个孩子，从我第一个爷爷过世到第二个爷爷过世……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像我外婆和奶奶这样的农村人，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嫁在山里，一辈子没读过的书，没出过大山，怎么会有那么多故事讲呢？问题的答案，简单的很，因为这些故事，就是他们的人生。但有这样的疑问，本身就是一种无知和浅薄。我的无知和浅薄。

一个人的故事，就是一个人的生活。没有刻骨铭心的经历，就不可能有刻骨铭心的故事。我们从小到大，读过的书也不少，听过的事也挺多，尽管那些书、那些事也在不断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事非经历不知难。我们脑海里沉淀的、积累的很多东西，终究是和读书无关的。只有生活本身，才是脑神经元里最敏感的记忆因子。一个真正厚重的人生，和经历的那些事有关。

我无法和老一辈一样，讲出那么多的故事，这就是我的无知和浅薄。而我的无知和浅薄，源于我经历的单薄，源于我没有坎坷不平、刻骨铭心的人生纠结。

昨天朋友在微信里分享了一段蔡康永的话。

“15岁觉得游泳难，放弃游泳，到18岁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约你去游泳，你只好说我不会；

18岁觉得英文难，放弃英文，28岁出现一个很棒但要会英文的工作，你只好说我不会；

人生前期越嫌麻烦，越懒得学，后来就越可能错过让你动心的人和事，错过新风景。”

一看就是赤裸裸的心灵鸡汤。

我一直对心灵鸡汤存在某种偏见，因为我觉得心灵鸡汤不是每个人都能喝的。一个没有足够人生经历的人，心灵鸡汤喝多了，不但消化吸收不了，还容易积食上火，那是一种理想化的、肤浅的、狂妄的意念之火，中医说的虚不受补，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十几岁时，总喜欢看台湾作家刘墉的书，刘先生教儿育女、为人处世时那种教科书式的理念和方法，给我青少年时的成长提供了很多帮助。但是，这是在我缺乏生命体验时给我的灌输。慢慢地，随着经历的事多了，特别是当困难和挫折现实地摆在眼前时，刘先生的书就裨益甚微了，刘先生那种近乎标准答案的说教再也解不开我的心灵困惑。后来，我又喜欢看周国平的散文。比起刘先生，周先生的文字，少了一些说教，多了一些无奈，多了一些淡淡的忧伤，就是这一丝无奈和忧伤，让人感动。人生中很多事情，原本就是无解的。有时候，学会无奈，学会轻松地叹口气，学会接受命运的不公，学会坦然和释怀，学会屈服和谦卑，反而能过得更好一些。二十几岁时，王先生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让我接受了很多现实，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时刻。当然，这都是一己之见，浅薄得很，有点妄议之味，冒昧两位大家了。

世事沉浮，人生却总在沉淀。这些年，发现王先生这套也不好使了。生活原本万千，你我又皆是凡人，匆匆忙忙在世上走一遭，又岂能硬生生分开，哪些事是该坚持的，哪些事是该随缘的。既然分不开，又怎能去挑剔对错，怎能去强加我们的感怀呢？最近浏览两本小书《一禅小和尚》、《你总说没事》，一则又一则绘本小故事，有趣，生动，真实，令人深思，给人力量。书中说得好，生活本就没有方向，无论精巧与拙劣，该经历的总要经历，不慌不忙，才是唇红齿白的年纪最应该拥有的活法。这就又是一种境界了，大胆去过真实的生活，不悲不喜，不慌不忙，生命原本就崇高，生活原本就有趣。

所以，要做一个有故事的人，就该勇敢去历练，真实面对生活，真心感悟命运。那些励志的故事，让我们感动的不是主人公，而是他们的取舍。那些能让我们沉淀到生命体验中的，不是你立过的志，而是你吹过的风、淋过的雨。

人的内心都有一股真实的力量。昨天开始，援鄂人员开始陆续撤离了。对于我们来说，在为逆行者感动的同时，更应该去想想，为什么他们如此决绝地出征。我想，他们大概只因为最真实的内心吧。既然心中有一股力量，有一种声音，那又岂能辜负生命的召唤呢？也就在昨天，杭州召开了又一场普通群众参加的新冠疫情防控媒体见面会，5个奋战在疫情防控一线的普通人，各自讲述了他们的经历和他们的愿望，让我们看到了人生最善良的一面，感受到了生命最真实的力量。

励志的人常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这大概就是，我们要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的原因吧。

可是，艳阳天下，哪里有风雨？我们总该为自己的要写的故事，积累一些素材吧。那些看来的、听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记不住，也讲不好。不假，但也不真，甚至连孩子都不爱听。

我们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也许就是我们自己的故事。

平凡的，真实的，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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