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哥是个包工头,但不是盖楼的包工头,而是等别的建筑包工头盖好大楼之后他进去装电梯,这有点像飞到鳄鱼嘴里在牙缝中寻找残食剩饭的牙签鸟。他听到我这个比喻后摆摆手说你懂个蛋,盖楼就好比接骨,江湖郎中什么的都能干,而我是进到大楼里面确保每一楼层的顺畅连通,这就好比内科,要拿着手术刀特别精确细致地工作,这是一门高深的技术。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他那你是肛肠科的?他骄傲地扬起头说,我是建筑界的通肠师。于是我立刻对他肃然起敬。
光哥是我表哥的中学同学,这得追溯到初中的一个盛夏午后,我正利用表哥上厕所的间隙玩他的电脑,突然QQ弹出一个对话框,赫然写着“这个黄色网站不错”,下面附着一个网址。在那个还没有病毒木马链接的年代,这显然是一个伟大无私的注定一生平安的分享。
当时我纯洁得还以为色情网站顶多就是一些比基尼照片,带着对整个世界的强烈求知欲,我小鹿乱撞地点开了这个链接,并在表哥按下冲水按钮的短时间内,完成了一次自我世界观的重建。
表哥回来后,我面带红晕地问他这个没羞没臊的QQ好友是谁,他说此人名叫时宇光,出生于音乐世家,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深受女生欢迎。时宇光,多好的名字啊,我默默地念道。来自宇宙的一束光,为我揭开了万物生长的基本奥义。
由于作案匆忙,我甚至没来得及记下光哥的QQ号,便鼠目寸光地拿着抄有网址的小纸条跑开了。之后,我几乎再没听到他的消息,这让我十分后悔。在这十年中,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有机会当面感谢他。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2011年,我辞了职去贵州旅行顺便找表哥玩。表哥告诉我光哥也在贵州,约了他过两天来一起玩。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激动,终于可以见到光哥真人了,这必定会成就一段伟大的友谊,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马克思和恩格斯。
我们把车停在去往遵义的高速入口处,等待他的到来。选择在这座革命名城会师是光哥的主意,我想这位启蒙老师原来不光对黄色的事物情有独钟,对红色也是饶有兴趣。这时,一个高大黝黑的圆寸汉子走了过来,穿着清仓甩卖的华伦天奴POLO衫,斜挎着厂家直销的阿玛尼公文包,脚踩着假一赔十的土黄色牛皮靴子,像极了趁着放假自称老板进城找小丽小芳们寻快活的工人。
我跟表哥说,那边儿来了个矿工。表哥定睛一看,说那就是时宇光。我大吃一惊,赶忙问道他不是个音乐家吗怎么黑不溜秋土里土气的,进煤炭文工团工作了?表哥叹了一口气说,他现在是个乡镇企业家了。
原来光哥后来迷上了劲乐团,开始在各大网吧里对着屏幕狂砸键盘。莫扎特曾说过,玩劲乐团是走向堕落的第一步。于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小提琴演奏家就这样逐渐沦为平庸。有次网吧包夜时,他在全服务器公开接受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挑衅比赛弹奏V3,结果由于键盘不顺手而惜败对方,气得他情绪失控怒摔键盘,引来了两个网管来抓他。光哥身形敏捷,犹如遁地一般迅速逃离了网吧,却没想到下楼时赶上电梯故障被困在了里面。
时隔多年他再跟我讲述这个故事时,依然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忧伤二字,可想而知那一定是段惨痛的经历。他独自在电梯里困了整整九个小时,又困又饿,如果不是他急着逃跑而没等后面的姑娘就匆忙关了电梯门,也许能因祸得福地跟她成就一段露水姻缘。直到早上九点多,维修工才将光哥解救出来。
走出电梯的一刹那,明亮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从此,劲乐团界只知道有个叫╰→憂喐柒咊絃灬的人因输给新人而销声匿迹退出江湖,却不知道成为电梯工程界最后良心的理想正在这个少年的心中慢慢发芽。
在去遵义的路上,我问光哥就这样放弃了音乐不会觉得可惜吗?他淡淡地说,中国可以失去一个浪漫细腻的小提琴演奏家,但不能失去一个负责严谨的电梯承包商,祖国和人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这是一个为了人民利益而牺牲个人理想的人,我顿时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哥虽然走上了弃音从商的不归路,但他对音乐的欣赏品位从来没有降低。他的iPod被誉为西南包工头界的音乐风向标。他发现我MP3里都是些欢乐中国行的常用口水歌,当即给我上了一堂音乐鉴赏课,并给我推荐了一堆没听过的歌手:
“松下奈绪、土岐麻子、藤田惠美,你先感受感受她们几个。”
“她们都是无码的么?”我痴痴地问道。
“你懂个蛋。”
进了遵义城内,光哥看着窗外显得十分兴奋,他指着来往的车辆对我说,你看啊全都是贵B!原来贵州商界有一个传统,挣了钱要到遵义买车,上遵义的牌照,挂着“贵B”的车牌回到家乡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这一点就连光哥都未能免俗,他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的车牌号,贵B·52694。我不禁啧啧称赞,这不仅彰显了车主的社会地位,还能反映出自己的特殊癖好。
遵义之旅很快到了尾声,我和光哥在遵义会议旧址门前握手留念,并互留QQ。此举弥补了多年的遗憾,标志着这段伟大友谊的正式形成,也为我此后对他更加深刻的认识奠定了基础。
回家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加了光哥的QQ,但白天却很少见他上线。后来他跟我解释说工地上太忙没时间上网,我很好奇地问他包工头怎么还要天天去现场难道不应该躲起来让农民工兄弟找不到吗,被他义正词严地训斥了一番:
“你懂个蛋,我是良心小老板,从来不拖欠工资。我发自内心地热爱这份事业,我心目中最美妙的时刻,就是看着我的观光电梯从地面冉冉升起。”
我在心中暗暗佩服,试着从伟人的角度去理解他,“是不是有种观看升旗仪式的神圣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电梯在你眼里幻化成了神舟十号?”
“我就是想看看姑娘们上升的裙底。”
这真是一个伟大又平凡的人。
虽然光哥身处西南腹地,却从来不降低自己对生活品质的要求,这一点隐士雅风我十分佩服。他每天都要喝自己现磨的咖啡,咖啡豆都是从印尼进口的新鲜猫屎。
他对此有独特的见解,“选麝香猫要捏它的屁股,那些耻骨直肠肌比较肥厚的猫容易便秘,拉出来的屎豆子特别坚硬,浓度很高,磨出来的咖啡也香气逼人。”
“那其实也可以选猫中的小受,他们拉出来的屎豆子颗粒会比较大。”我也试着提出自己的理论假设。
光哥顿时两眼放光,激动地说,“你这个发现能提高咖啡豆的单位产量,将会在学界引起一场新的革命!”
这个优雅的男人跟我讨论音乐时也不忘趁机表达他对咖啡的理解,他曾说,“爵士就像一杯不加任何搭配的曼特宁黑咖啡那般醇厚,令人回味无穷。”
只可惜这是对牛弹琴,我一脸无知地问道,“曼特宁是啥?”
“曼特宁你都没听过?”显然光哥对于一个曾在香港留学的青年才俊对咖啡界的无知相当诧异。
“我只听过达克宁,是因为音译不同么?”
“你懂个蛋,”光哥毫不掩饰对我的鄙视,然后滔滔不绝地从咖啡最早是由穆斯林传播到欧洲开始讲起,一直讲到蓝山摩卡曼巴卡布奇诺拿铁的区别。
我并不忍心打断他,但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庸俗,“我只分得出白开水和凉白开的区别。”
光哥一脸厌恶,“像你这种没有生活的人,怎么能感受到爵士的美妙?”
“爵士就是猛灌了一升凉白开后因为憋尿而情不自禁抖动身体的感觉。”
“摇滚呢?”光哥不依不挠。
“一边憋尿一边找厕所的狂躁感。”
“古典呢?”
“找到厕所开始慢慢撒尿的舒畅感。”
然后有一个星期他没再跟我说话。
这样一个优秀的文艺青年,孤身一人隐居在贵州山区,可想是十分寂寞的。光哥曾在网上先后认识了三个妹子,看照片的模样都可称得上是西南的汤唯范冰冰林志玲,可惜一见面才发现都是美图秀秀的深度用户,瞬间见光死。气得他破口大骂这帮厚脸皮的骗子连耳朵都PS,并扬言要与美图秀秀这类阻挡真理前进的软件斗争终生。
他跟我描述这三个女子的真实面目,一个尖嘴猴腮,一个肥头大耳,一个五大三粗。我听了之后不禁为他扼腕叹息,安慰道,“这模样的都能被你遇到,真是委屈你了,要是有匹白马你都能带着她们仨去取经了。”
光哥花了三个月时间才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经过反思后的他表示今后将接受女性在一定程度上的柔光液化磨皮瘦脸。我很欣慰地看到他重新振作,于是向他推荐陌陌。果然,他凭借俊朗的外表以及住在发廊一条街附近的地理优势收到了若干姑娘的搭讪。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他跟我说已经把陌陌卸载了,“现在的女孩真浮躁,见了面三言两语话不投机就要去酒店。”听了这番话我才明白,肉体和灵魂,他选择了后者。他可真是一个伟大的孤独者。
前几天,光哥突然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张大腹便便的半裸自拍照,我如临大敌地厉声问道时宇光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个不屈不弯的直男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几秒之后他又发来一张,这次腹肌若隐若现,他解释说自己最近在健身,这是三个月前后的对比图。
“还不错,腹肌数量已经超出国民平均水平了,而且还能看到腹股沟。”我试图稳定性骚扰实施者的犯罪情绪。
“你懂个蛋,那叫人鱼线。”光哥露出一副略有小成便恃强凌弱的可憎面目,“我现在文武双全了,你得介绍些姑娘接受我的熏陶,跟我进行心灵层面甚至更加深入的交流。”
我看着那雄壮的肱二三头肌们,不敢拒绝他的要求。而且如果他再找不到姑娘,难保不会对我再进行类似发裸照这样的骚扰行为。经过再三考虑,我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于是便有了这篇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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