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消失的,何止是唢呐匠的手艺绝活呢?
一辈人的老去,带走属于他们那辈人的记忆、规矩、情感,一个村庄也会消失,附着于村庄上的一切,也会随之消亡。而我所经历的,我的村庄的消失,总让我惶惑,这是怎么发生的?它竟然已经发生过了?我们竟成了无根的人?
我的小学不存在了,变成了幼儿园,初中学校不存在了,变成了幼儿园,高中学校听说跟别的高中合并了。家里的房子被扒掉了,村子规划入城区整体拆迁,不再有这个村庄的痕迹,而我,还没来得及了解它的过去,它已面临死亡。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疾,时代的洪流碾压碎了许多东西,只剩下渺小的人们细小的呜咽声,没有多少人听得见。就像葬礼上吹响的德高望重之人配享的“百鸟朝凤”,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孤零零的坟前吹奏,再也没有了辉煌,更没有了规矩,那回响终会飘散得一丝不剩。
唢呐,是农村的一种象征,它是存在于农村婚丧嫁娶礼仪中的一个物件,农村发展了,民俗凋零了,现代化的一切吞噬了看似落后的、繁琐的乡约乡俗。电影里,白事上唢呐一响,我回想起奶奶下葬时的所有场景,眼泪为着剧情,也为着回忆默默地流着、吞进肚里。火化、入棺、接108馔、守灵、哭灵、唱戏、吹吹打打接远客、下葬、封坟……奶奶这一场白事,是两三个村民组的壮劳力集结在一起办的,这几年,一个村民组已经没有多少人力办得起一场出殡了,年轻人都外出挣钱了,只剩老弱在家。奶奶出殡那天,近百人组成的送葬队伍有点壮观,她是高寿的人,她这一辈人,整个村子也没有几个了,农村出殡的习俗,总有一天也会大变样,随着老一辈人的离去而越发“没规矩”了吧。
影片没有太多大起大伏的情绪,但它却像软刀子在一刀一刀地扎着心窝,心,钝钝地疼,为着寿庆上和混混打架后被踩坏的、再也没有人去护着的唢呐,为着焦三爷不发一言决绝的踹徒弟的那一脚,为着游天鸣傻傻的守候、他看到乞丐时无数种心酸涌上心头的凝视……
傻呀,傻呀,他们怎么傻得让人心疼,他们守着不肯放的,是他们看得比命还珍贵的东西,但这东西,别的人再也不觉得宝贝了,更不稀罕。那些融进血脉里的、已成为血脉的东西,生生地被割断,死了,成了标本供后来人赏看。那些手艺死了,民俗死了,很多的村庄,也死了,但祭奠的后人,越来越少,连在它们坟前吹一曲“百鸟朝凤”送行的也没有了。
这是绝唱,最荣耀的绝唱,凤啸一起,百鸟低鸣,它们翔集、环舞、留恋着、飞散,五彩的凤飞升、飞升,清音震耳,袅袅消逝,世间再难觅见它的影踪。
心中某块沉厚的情感,也积郁着化为一空,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人,割裂了与大地维系的血亲。回不去了,向前看呀,奔去更好的生活,洗掉尘土的泥腥,在午夜梦回时流泪,模糊地想象奔跑在山林湖海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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