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话|老鄂犯罪始末

作者: 鄂佛歌 | 来源:发表于2023-08-22 08:11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突然之间,世界变了。

早晨我走进一家小饭馆吃早点,发现气氛不对,几个人,包括老板、老板娘、服务员、正在吃饭的顾客,正在打包的外卖员,等等,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白日见了鬼。

但我不是鬼,我是人畜无害的老鄂。

我坐下来,没人理我。

服务员躲得远远的,老板和老板娘站在写着“明厨亮灶”的大玻璃后面满脸恐惧地望着我,但他们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但他们又装得不像,但他们还在努力地装着。

于是他们便不看我,看别处,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要看我,但他们又不敢直视我,像是做了贼似的偷窥。

我起初以为,我的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回头证实,那里坐着一对小情侣,他们的神色似乎也不淡定。

尤其是那个女的,脸色煞白,瑟瑟发抖,与我的目光相对时,躲躲闪闪,战战兢兢,好像我要强奸她似的,尽管我很想,如果她不介意的话。

对此,她的男朋友并没有对我表示敌意,反而还冲我点头哈腰,谄媚陪笑,好像他的女朋友冒犯了我的威严。

他们很怕我,想看我又不敢看我,想声张又不敢声张,想跑又不敢跑。

我很奇怪。

“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我叫道。

老板和老板娘像我孙子给我拜年似的点头如捣蒜。他们给我弄饭的时候,简直就像两个脑瘫患者,时而打破一只碗,或者一只盘,时而把热水浇在手上,痛得啊呀一声,但又压抑着声音,仿佛怕打扰了我的清静。

服务员把油条和豆浆端到我面前的时候,身体在颤抖,手在颤抖,连头发根子都在颤抖。她把东西放在桌上返回身的时候,碰翻了一张桌子,上面的餐具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但她并不去捡,老板也不斥责她。

我想,他真是个好老板,如果我有这样的老板就好了。

可是我的老板简直就是凶神恶煞,我的工作稍有不周或差错,他就像我强奸了他老婆似的拿出一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苦大仇深的架式。

我想,我的老板应该向这位老板好好学习。

吃完,我喊:“结账!”

服务员不过来,求助地望着老板。

老板站在玻璃后面冲我又是摇手又是摆头——不是我用错了字,而是老板已经头脑不清醒到连“摆”和“摇”的用法都混淆了。

好吧,你们不来,我自己算,墙上就有价目表,我念过书,算不错。

当然,我耍了点小滑头,把零头抹掉了。

这可不能怪我,是你们太懒,自己的工作要我代劳。

走在大街上,我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那些我不认识的人,仿佛都认识我,他们都在看我,和饭馆里的人一样,想看我又不敢直视,只是偷偷地从侧面看,个个像是少女怀春暗恋我似的。

有的看一眼就躲开了,有的看几眼还要看。

我想,是不是我睡了一觉起来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以至于他们这样怕我?

于是我走进一家服装店。

我进服装店只是为了照照镜子,镜子告诉我,我不仅没变成鬼,还帅了几分。

帅气的我,平添了几分自信,所以临时决定要买件帅气的衣服来匹配我的绝世容颜。

我看上一件T恤衫,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那种。我以前就曾在商场里它的面前徘徊过,因为它价格不菲所以迟迟没有入手,今天自信给了我勇气。

店员不来招呼我,我只能自己拿着T恤去前台结账。

“打折吗?”我问。

漂亮的女店员花容有那么点失色,双手拼命地摆着。

我纳闷,这是几个意思?

我只知道摆手是表示否定的意思,但她的摆手到底是“不打折”、“不卖”,还是“不要钱”的意思,我却不甚了然。

“多少钱?”我又问。

漂亮女店员仍在摆着手,嘴就像连续说了一百遍绕口令一样哆嗦地说:“我,你,不,五、三,哦,一百,行吗……”

行吗?难道我说了算?

那好,那就一百。

这件T恤的标价是599元。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商品标价都是X99,是图个吉利喜庆,还是为了阻止一元货币退出流通领域?

我管不了这些,我只知道一百的价格对于即使是一贫如洗的我来说,也不是负担。

于是我慷慨解囊地拿出一百块钱扔在柜台上,趾高气扬地走了。

出了店,我才反刍出漂亮女店员摆手的真正意思,应该是:“不要啊!”

或者是:“不要过来啊!”

什么意思嘛,我怎么着你了?

我老鄂虽然老,但是直到现在——俗称处男。

这个女人肯定疯了!

你妹的!

到了公司,同事们也一改往日对我颐指气使的态度,而对我敬畏起来。

我走进办公室,他们本来正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看到我时,就都鬼鬼祟祟地散开了,好像我是老板似的。

我暗想,我被提职了吗?

或许在我来之前,老板向同事们公布了我被提职的消息,比如副老板或者二老板什么的,而我这个当事者还蒙在鼓里呢。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以我的业务能力和工作作风,老板不开除我就已是大发慈悲,但为了证实,我还是拿着一份前几天整理好的材料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老板正站在办公桌后面翻找着什么东西,看到进来的是我,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高档的转椅上,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伴随着浑身哆嗦一下。

“你,你,你……”他说不出话来。

我心想,就算我被提了职,你也不必这么激动吧,激动的不应该是我吗?

莫非,我被提成了老板,老板成了我的手下?

似乎没这个可能。

我自觉我的精神状态还正常,不会产生这样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但老板的样子确实令我惊讶。

以前,我是不敢用正眼直视他的脸的。他的表情包很丰富,或开心或睿智或萌新或和蔼可亲或平易近人,但抛给我的基本都是愤怒和不满。

然而今天他的表情则是激动和敬畏。

“老鄂,你有什么事吗?”

他在一阵激动过后,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温声细语地问我,这几乎让我相信,我可能真的被提升成为老板了。

我在脑子里思索着其中关节,这公司是老板创立的,如果我做了老板,那么老板做什么?

皇上退休了是太上皇,莫非他是要做太上板了吗?

那么公司以后赚了钱,是该归我还是归他呢?

“老板,这是前几天您让我整理的材料。”我把材料放在他的桌上,第一次使用了“您”这样的文明称谓。

“嗯,放下吧。”老板轻轻地说。

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一贯的风格应该是“你怎么现在才拿来”,或者是“你还想不想干了”之类,总之是怀着一种有问题要教训没问题制造问题也要教训我的态度。

我早已习以为常。

他今天对我的态度急转,让我一时无法适应。

我尝试着把他表情中的“敬畏”拆分成“敬”和“畏”,发现“畏”的成份多一些,“敬”只占很少的一部分。

我觉得有必要问问他。

“老板,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我愈加迷惑。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我走向同事小昭。

小昭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向来有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她应该能告诉我一些真相。

可是她看到我靠近她,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把身体缩到隔间的角落,讨好又不安地望着我,吞吞吐吐地说:“老鄂,你,你,你,你想干干干干吗?”

她说话的节奏有些混乱,一连说了几个“干”,以至于让我误解了她的意思。

“干?干谁?”我疑惑。

她拼命地摆着手,“干谁也行,就是不要干我,我,我还是个……”

后来的话我没听清楚,她的眼中流出了绝望和痛苦的泪水。

我只能离开。

郁闷死了。

人们都疯了!

他妈的!

老板不给我安排工作,同事们有活不叫我,这让我无聊透顶。

无聊的我走在大街上,迎面遇到了假装脑血栓患者到处碰瓷的的老吴。

我心不在焉地走着,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我的怀里了。

我吓了一跳,想把他推开,怕他摔倒后果更严重,于是我就把两条手臂像投降一样地高高举起,直直地立正支撑着他的身体。

我说:“老吴,我可认识你,你别来这一套,我不买账!”

老吴大手一挥,得意地说:“小子,你也别给大爷来这一套,大爷闯荡江湖不是一天两天了,名号响亮,技艺精湛,何曾失过手?主动点,大爷胃口不大,给五百就行。要是大爷住进了医院,你信不信能让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我信,我信!”我只能认栽。

正当我拿出五百块钱,要给伟大的碰瓷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时,老吴看到了我的脸。

“见鬼,遇到克星了!”

他大惊失色,蹭地直起身体,调转头几乎是以百米冲刺速度横穿街道而过,遇到中间的护栏,双腿腾空,轻松跨越,转眼便消失在对面的胡同里了。

我手里握着五百块钱,茫然失措。

我终于弄明白人们怕我的原因了。

原来我成了通缉犯。

街上到处张贴着Police对我的通缉令,名字没错,照片没错,证件号码没错,说明那就是我。

Police说我做过多起案件,杀人放火偷盗抢劫强奸分尸什么都有,还是带连环的那种,符合“情节特别恶劣,手段特别残忍,后果特别严重”的三特别标准。

原来如此。

可是我并没有做过这些案件。

我是个特别胆小特别仁慈特别窝囊的三特别善人,即使是发生了上述案件,我也只能是受害者,而非施害者。

他们一定弄错了。

或者说,是有人搞的恶作剧。

或者说,是有人和我有仇,故意陷害我。

我想来想去,想不到这个人到底是谁。

于是我撕下一张通缉令,走进了Police局。

Police们很高兴,大喝一声:“好你个老鄂,正要去抓你,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于是我被抓了。

然而他们只关了我几天,就把我放了。

经调查,那些案件子虚乌有,如同我的猜测,可能是有人搞的恶作剧,也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我,Police局并没有张贴过那样的通缉令,只是张三局以为是李四局贴的,李四局以为是王五局贴的,王五局以为是赵六局贴的……事实上,他们谁都没贴。

Police们也被耍了。

多部门联合出动,将那些贴得到处都是的通缉令清除掉了,并发表联合声明:

老鄂不是通缉犯,可能是有人搞的恶作剧,也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好了,生活回归正轨。

然而,人们并没有因为我的无罪而恢复对我的态度,他们依然很怕我,而且比之前更怕。

我觉得有必要向人们解释一下。

我走进那家我经常吃早点的小饭馆,对老板说:“我不是通缉犯,我没犯罪,那张通缉令不是Police们贴的,可能是有人搞的恶作剧,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害我。Police放了我,就说明我无罪,你们以后不用再怕我……”

他们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完全没明白。

在我解释的时候,服务员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店门口,以备随时逃跑;老板和老板娘往后退了退,讨好地说:“是是是,你没犯罪,你怎么可能犯罪呢?”

他们脸上的敬畏之色由“畏”占据主导变成了由“敬”占据主导,如果说他们之前的怕是本能的话,那么现在的怕就是发自肺腑了。

总之,他们还是怕我。

我又去了买T恤的那家服装店,对女店员说:“我不是通缉犯,我没犯罪,那张通缉令不是Police们贴的,可能是有人搞的恶作剧,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害我。Police放了我,就说明我无罪,你们以后不用再怕我……”

女店员后退两步,讨好地说:“是是是,你没犯罪,你怎么可能犯罪呢?”

我知道她还是怕我,而且这种怕更深刻了,从表层深入到骨髓。

我来到公司,同事们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我,我隐约听到几句:

“抓了吗?”

“嗯,抓了,是自首的。”

“噢,总算安全了。”

这时他们看到了我,个个像中了电似的头发倒竖,脸色惨白,身体发抖,都不会说话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慌乱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我懒得解释,直接过去敲开老板办公室的门。

老板毕竟是老板,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只愕然片刻便眉开眼笑了。他热情地给我让座,倒茶,递烟,这让我很是受宠若惊。

他首先就从前对我的蔑视、取笑、斥责、克扣工资、加大工作量等剥削行为表示了深切的自责和深刻的检讨,接着又对我一直以来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和充分的肯定,最后说:“鄂爷,以后你就是咱们公司的副总了,我虽然还是老板,但是你说了算!”

什么什么,他居然叫我鄂爷?

世界疯了!

他奶奶的!

我在楼道里遇见了同事小昭。

她低着头,几乎是紧贴着墙边走,不时地斜着眼睛瞟我一下。楼道很窄,我大腹便便地走在正当中,使得她的通行十分艰难。

当她即将从我身边走过去时,我说:“小昭,我不是通缉犯,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小昭哆嗦了一下站住了,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怯怯地说:“鄂哥哥,我们知道你不是,所以对你很尊敬,这有什么问题吗?你说出来,我们改。”

一声“鄂哥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你们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是我们错了,对不起鄂哥哥!”她说着,连连向我鞠躬。

我哭笑不得,想了想,冲她不怀好意地笑笑:“晚上有空吗?约个炮!”

我毫无掩饰直入主题,希望她能恢复到原来那种刁钻泼辣的样子,劈头盖脸地给我一顿教训,最好在我的胯间来个潇洒的撩天踢,或许剧烈的疼痛会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原来那个真实的世界。

然而她没有。

她虽然对我的无理要求颇感吃惊,却未表现出反感,只是脸红红的,咬着嘴唇思索片刻,说:“你等等,我和我男朋友商量一下。”

她迅速走到楼道尽头的窗户前,低声地给她男朋友打电话。

半晌,她挂了电话,抹了抹眼泪,走过来,向我郑重地点点头:“好的,我答应你,我们现在就去开房。”

“你和我约炮还要请示你男朋友?”我崩溃地问。

“是的,我很爱他,不想欺骗他,希望你能理解。”

“他竟然还同意了?”

“是的,他很爱我,很支持我的工作。”

“你竟然也答应了我?”

“是的,我很尊敬你,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

我双手抱头蹲在地板上,这叫什么事?

我疯了!

他大爷的!

我冲出写字楼,疯跑在大街上,无视红绿灯横冲直撞。

我逼停了一辆急速奔驰的汽车,司机探出头来正要骂我,我瞪他一眼,他便乖乖地缩回头去,透过车窗向我行注目礼。

我看到老吴一肩高一肩低左手六右手七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我冲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叫道:“老吴,你告诉我……”

话还没说完,老吴调头就跑。

我追上去又扯住他,“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吴说:“鄂大爷,鄂爸爸,我认栽了,这地儿以后就是你的了,我走还不行吗?他妈的,没想到我老吴纵横江湖几十年,最后让你这个毛头小子撵得没处跑。”

“别他妈的放屁,说人话!”我暴怒地吼道。

“不怕流氓不要命,就怕流氓后台硬!”老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趁我不注意,挣脱开我的手臂逃进胡同里,转眼就不见了。

我有点明白了,世界没变,还是原来那个真实的世界,只是因为太过真实,以至于让我感觉它有点不真实。

我得意地笑了。

大爷发了!

他祖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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