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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到客厅,没有开灯,拿起桌子上的半瓶威士忌一饮而尽。冷汗浸湿了衬衫,我站在黑暗里,感受着眼中的旋涡。
我撞死了人。我努力回忆起来,那时深夜电台里正在播放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我哼唱着在空无一人的盘山公路上高速行驶。手机这时亮了起来,我拿起手机,是一家主打芝士蛋糕的甜品店的招聘推送广告。我撇了撇嘴。
我一直无法理解那些喜欢芝士蛋糕的家伙。那种东西不仅甜腻,还会拉出黏糊糊的丝,让我非常头疼。但是女儿珍妮竟然非常喜欢吃,我于是不得不吃她剩下的蛋糕,导致现在我看到芝士就忍不住恶心想吐。生活总是充满让你抓狂的事物。
忽然一声闷响,一团模糊的黑影飞了出去,滚下山崖。我猛踩刹车,大脑一片空白。短暂地缓了缓过后,我颤抖着打开车门下车,向山崖下看了看,只有一片漆黑。留下的只有挡风玻璃上的血渍。
我的全身连同头发都在止不住地发抖。恐惧之下逃避成为我的本能,我爬回车里,浑浑噩噩地开回家。巨大的悔恨冲击着我,就像自己毕生投资的股价跌落,房间的空气变得像油漆一样压迫着我,让人窒息。我颤抖着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在拨通报警电话的前一刻,我的手指僵住了。我走到卧室门口,慢慢推开门。均匀的呼吸声传入我的耳朵,女儿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玩具熊。我愣在原地。我走了之后珍妮怎么办?妻子在三年前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我是女儿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离开她。绝对不可以。
我关掉手机,慢慢冷静下来。我把车上的血迹和凹痕处理好干净之后,开始计划处理尸体。撞人的地点距离这有足足二十英尺,把六岁的珍妮放在家里自己单独去显然不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度假的名义和女儿一起驱车过去,再偷偷把尸体埋起来。好在我们所处的地区属于佛罗里达州靠近边陲的地区,公路上荒无人烟,基本不用担心被人看到。等这件事解决之后,生活就能正常地进行下去,我要看着珍妮长大成人。
我爱她。
五点的闹铃响起,身心俱疲的我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窗外黎明乍现,我敲了敲女儿的房门,然后到厨房准备早餐。
“爸爸,为什么起这么早?今天又不是上学日。”
“带你去个地方。相信我,你会被那里的景色迷住的。赶紧起床吧,我给你准备奶酪薄饼和胡椒土豆泥。”
我把早餐摆在饭桌上,倒了两杯牛奶。妻子还在的时候,她要求我们每天早上必须要喝一杯牛奶。我非常讨厌奶腥味,但日复一日倒也就习惯了。甚至在妻子去世后,我还保留着这种习惯。
在女儿吃饭的时候,我来到院子里,找到一把铁锹放在后备箱里。后备箱的暗格里还有一把手枪,那是父亲临走赠予我的礼物。
上午九点钟左右,我凭记忆开到昨晚撞人的地点。我扭头看向后座,女儿因为起得太早,上了车之后就睡着了。我把车往前开了开,停到路边,轻轻打开车门下车,到后备箱拿上铁锹。在关门时,我透过车窗看见熟睡的女儿,莫名其妙的心慌让我还是把枪带在了身上。合上车门,我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
我找到血迹,向山崖下方探头看了看,一股紧张感涌上心头。我拄着铁锹慢慢往山崖下挪动,掉落的碎石咔啦咔啦地滚下去。山间的风一阵阵地刮来,在夏季也让我打了两个寒颤。
很快我来到了底部。谷底布满碎石,我一步步小心地走着,一不小心就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脚踝。前面是一处茂密的灌木丛,血迹就延伸到这里,估计尸体就在里面。我心脏猛跳,慢慢向前。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就像西瓜砸碎在地上。我心脏骤停,转过头来。眼前的一切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向我。
我的至爱,我最后的亲人。我的女儿。现在她摔在乱石滩上,一块一尺长的碎石戳碎了她的头颅。血液喷洒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我嘶哑着跑了过去,不顾全身刺骨的疼痛扑倒在她的旁边,扶起那支离破碎的头颅,她双眼惊恐地瞪圆,就这样与我对视着。一声类似于鸟类动物的尖锐叫声从我嘴里发出,泪水混合着口水流到地上。眼中的世界好像陀螺一样越转越快,慢慢变成一片黑白闪烁的画面,就像电视失去信号的雪花屏。我喉管发紧,世界上的所有色彩从眼中流逝,唯一剩下的便是那满地的艳红。
我挣扎着抬起头,上方的悬崖边站着一个男人。阳光照在他的身后,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拔出手枪,对着男人连开数枪。他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没有丝毫躲闪,最后一颗子弹精确地贯穿他的胸口,他向后倒去。我把手枪插入嘴中,灼热的枪管把我的口腔烫的皮开肉绽。我扣动扳机,但子弹已经被我打光。巨大的痛苦让我近乎晕厥。我嘶吼着捡起地上的石块,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一下,两下。很快我的瞳仁模糊起来,在闭上眼之前的那一刻,我看见我和女儿的血液流到了一起。我感到一股近乎欢愉的苦楚。
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正前方坐着一位穿着红色西装的男人,与周围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猛地站起来,打量着四周。
“我女儿呢?”
“哦,您醒了,怀特先生。”
“这是哪?我女儿呢?”
“您已经死了。放心吧,您还能见着您的女儿。先请坐。”
我摸了摸太阳穴,没有一点异常。我看着对面的男人,慢慢坐下。男人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缓缓开口:
“我叫阿德里安.麦康纳。您称呼我阿德里安就行。”
我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酒,没有接。他笑了笑。
“以往很多人都是这个反应。这很正常,您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接受这个新环境。这是一个补偿你空间错乱感的阈限空间,你将在这里完成死亡和新生的过渡,”他喝了口酒,咂咂嘴,“很多大善之人死后都会来到这。在这里你可以得到任何东西。比如一份淋着洋葱红酒汁的和牛薄切?”
阿德里安张开手,一份牛排便出现在他的手上。我继续沉默着看着他,他耸了耸肩,将牛排丢到地上。在接触到地的一瞬间,牛排变成一片白雾散去,地板依旧洁白如故。
“好吧,那我直奔主题。这里有一扇窄门,它可以让你回到某个事情发生之前。你或许可以通过它去救你的女儿。”他把身体让开,一道黑色的门进入视线。我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他报以微笑。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到车祸之前?那样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恐怕不行,怀特先生。你回去之后只能改变一件事情,如果你通过窄门去避免那次事故,那你的女儿同样会因为别的事情而死。就像溺水?或者煤气中毒?这些你都不可避免。”
“那我可以回到刚刚,去保证我的女儿不被推下山崖?”
阿德里安表情古怪地笑了一下,“当然可以。不过,您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回去。所以主世界里会有两个你存在,而且假如你被原来的你发现,你将会回到这里,并且窄门不会再给你机会回去了。不过你也可以阻止——或者打死那个把你女儿推下去的混蛋,不是吗?然后你再朝着原来的你开一枪,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他变出来一把手枪,放在我怀里。 我站起来,快步走到窄门之前。即将打开门那一刻,我停下了。
“没关系的,先生,您已经别无选择了。救赎就在门后。”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过道。我握紧手枪,慢慢向前走。过道尽头是一团耀眼的光。我眯着眼,走向其中。
强光过后,我睁开眼。眼前是几棵茂密的树,我走了两步,拨开树枝,阳光洒在我的后背,我感到很温暖。
五十码之外,我看见了我的车。那个“我”正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拿出铁锹和手枪,向山谷走去。很快,身影淹没在山崖之下。我模模糊糊地看见珍妮安静地躺在后排车坐上。我举起手枪,静静观察着四周。不过是多埋一具尸体罢了——大概是两具。我瞪着眼睛,甚至不敢眨一下眼。
过了十分钟,举枪的手臂已经酸疼,但我还是硬挺着,丝毫不敢松懈。按理来说,现在“我”已经到谷底了。我紧张起来,但还是没看见一个人影。
这时车门打开,珍妮走了下来。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径直向悬崖走去。一阵电流经过我的脑中,我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扔掉手枪,大喊着向她跑去。
但已经晚了。空中的她扭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站在悬崖旁边。仿佛一道闪电将我击中,我根本无法将我的身体移动分毫。珍妮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挣扎了片刻,随后摔成天边的一朵红霞。
无限的震惊和绝望包裹住我,沉腻而厚重。我看见“我”嘶叫着将手枪对准我,却依旧无法动弹。几声枪响之后,子弹的冲击力把我向后推倒,我像秋日飘零的枫叶落入了一片死沉沉的寂静当中。
好像经过了很久,我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场景。阿德里安微笑着坐在我面前。
我跪倒在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怀特先生,看来您没有把握好最后的机会。”
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情感功能。滔天巨浪在我体内翻涌着,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阿德里安把我扶到椅子上,给我倒了杯酒。我这一次一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你的女儿已经来过这一次了。”
我抬起头。
“是珍妮.怀特女士吧?”
我像条狗一样点了点头。
“珍妮.怀特女士成年之后染上了很深的毒瘾。在一个午夜聚会上,她被迷晕之后几名男生轮流侵犯了她,并把她绑在其中一名男生父亲的饲养场里。毒瘾和羞辱在精神和肉体上双重折磨着怀特女士,最终她忍受不了煎熬,咬舌自尽。而那时的你早已因癌症去世。”
我感到恶心。极度的悲伤让我的胃部开始痉挛,我趴在地上,一阵干呕。
“后来,我接待了怀特女士。她希望通过窄门,回到童年陪父亲度过最好的时光,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是当她带着成年女性的智商回到那天晚上之后,很快就发现你肇事逃逸的事情。第二天早上看见你悄悄带上铁锹带她来到山谷,他才意识到,最爱她的父亲,原来是一个可恶的杀人犯。这让她万念俱灰,于是她决定死在你掩埋证据的前一刻。谁能想到,她在跳下去的瞬间发现你就在她身后。但是一切都晚了。”
看着趴在地上开始呕吐的我,他蔑视地笑了起来。
“三年前你的妻子在遭遇入室抢劫时,你明明看到了,却躲在角落不敢出声。劫匪走后,她因为无法忍受屈辱跳桥自杀。你的懦弱害死了她。”
我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先生,请原谅我事先没告诉你这些。还有最后一件事,”他打开门,“窄门并不是救恩之门。总有罪孽是上帝也无能为力的,时间也有打磨不平的棱角。过去是如此肮脏,你不能把它再次变成一张白纸。你将会在枯萎、充满绝望的土地上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救赎。”
“现在你必须再次通过窄门,他会把你带回正常的时间,并且消除你的癌症。你将以一个杀死自己女儿的罪犯的身份度过孤独的余生,并且你连通过自杀解脱自己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重复地通过窄门。这是你应有的惩罚。”
我从呕吐物里战栗着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外。狭窄的过道尽头也不再是亮光,而是一片足以吞没任何事物的黑色迷雾。
“哦,对了,怀特先生,”
我呆滞着回过头,阿德里安怜悯地看着我。
“忘了告诉你,你那天晚上撞死的,是一只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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