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十一蓝
01
快过年了。
父亲年二十跟我通了电话,说“我二十号便能回家,工地老板能发工资,这个年有着落了。”父亲安心的样子。
我却愣是不知道如何接下父亲的话,轻声回了声“嗯,那就好。”活脱脱在敷衍安慰。
电话那头,还说:“今年的活干的多,能拿到两万块钱。”重复了一遍,深怕我没有听明白。
父亲在工地干活,干的活都是苦力,从下工地那天开始,父亲就没有白过,一身皮肤黝黑,每次看见父亲,我都极力躲开对视的目光,渐渐发现父亲白了头发,皱纹也随着黝黑开始显露出老了的样子。
我明白父亲用他的劳动力扛起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他的力所能及。我心里确是因为父亲,显得踏实,心里着实高兴。
“阿爸,你先回家,正好帮着阿妈打扫卫生,我年二十七放假,老哥也差不多,到时候我跟他一起回家,你们在家等我们。”
“回来的时候,别买东西,我来安排,别乱花钱。”父亲的音调拉高了些。
“嗯,我有分寸,你放心,啊。”我知道父亲心意,花钱的地方多了,钱要省着花,年轻人花钱不讲究。
父亲从来不会跟我说再见,也不知道是他的世界里有没有这种回话,还是隔代里的说不出口,这些客套话就都免了,直白挂断。
我还来不及说出那句“那我挂了。”就听到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
挂了电话,父亲担心过年又开心过年的味道,萦绕在我的耳边。
02
临近回家,年味渐浓了,我的心也有了许多按耐不住,四周的人们也开始筹备着过年,每个人都带着过年的气息。
父亲又来了电话,说亲戚那边把之前借给的五千块钱还回来了,家里又多了五千块钱。
我没有回应父亲关于钱的问题,附和在父亲的喜悦之上。
“再过一个小时,我能到家,现在已经到永春了,是不是家里已经炖好了鸡汤。”
“就等你回来。”
父亲还是一贯如此,“路上注意安全,千万要小心,年底小偷特别多,东西要看好了。”
“嗯,我会注意。……阿爸,你就放心吧!”我想说放心,却在父亲挂电话之前,没有说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父亲的那五千块钱。
从省城到县城,再从县城到乡里村里,我都在想父亲的样子和那五千块钱的关系,浮现出来的是父亲干活的样子,那五千块钱顺手递给母亲的样子。
03
父亲和母亲站在屋前的石阶上,看着路过的行人,在等待我的身影闪入他们的眼帘。
一闪入眼帘,母亲便连忙走到我的跟前,帮忙着拿行李,行李不多,东西没敢多买。
“阿妈,不重,我自己能拿。”
不等我说,东西已经拿进围栏,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
在外的工作,一年的两三次见面,我渐渐明白回家一年比一年沉重。母亲表达的不多,我却能深深体会,她对我的爱,简单地如同白纸上写了一个“爱”字,那样干净。
母亲赶忙问我:“坐车累了吧,肚子一定很饿了。”
“不累,就是有点晕车。”我说。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爱吃早餐,年纪轻轻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撇开母亲的话,说:“老哥,不是已经提前回来,怎么没见着人,”
“他啊,去你奶奶家了。”
母亲从锅里盛满了一碗鸡汤,端给我,要我趁热喝。接过碗筷,有些烫手,触到了母亲的手背,粗糙的手,触电般,到我的心。
母亲在老家做活,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去了几趟医院,没查出什么结果,硬生生被母亲说成“没事,小问题。”
我端着鸡汤,心里不知道如何安置,喝了一口鸡汤,这鸡汤甜到心里,真是好喝极了。
我看了一眼母亲,她也正好接住我的眼睛,她露出笑容。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父亲。
04
我在房间里,看了一会书,便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对话。
“钱就放在这个隔层里,怎么没了?”母亲的声音开始急促,开始着急。
“不着急,你再找找,看有没有放在其他的地方。”父亲比母亲显得稳些。
随后,我便听到,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第一次略显温柔,第二次变得有些声响,第三次已经惊扰到了我。
一阵声响之后,我又听到父亲的声音。“你是不是放到楼上去了,要不去楼上找找。”
之后,上楼梯的脚步,匆忙的样子,父亲跟在后面。
又一阵翻箱倒柜,然后停下来,又一阵。
“你肯定是忘记放哪里了,先冷静一下,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父亲的话里,显得有些不忍责怪。
安静了一会,一阵一阵的声音,渐渐消失。
05
晚上,父亲走到我的房间,脸色有些不同,但还是可以看见笑容。
他说,“那五千块钱丢了。”
我隐约知道丢了东西,但我不知道是父亲说的五千块钱。
“怎么会丢了呢?”我急促的声音比自己丢了五千块还要急切,脑子里冒出父亲在工地里辛苦干活的样子,一个月的汗水滴落在混凝土上。
我下意识收起来着急的气息。“藏哪里会丢了,都在自己家里,肯定是放在某个地方了,再找找。”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会放的地方也都找遍了。”父亲有低沉的声音。
我望向母亲,母亲在灶头椅上,情绪和表情低落到了谷底,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见了母亲的背,显得有些驼。
我静下心,接住父亲略显强笑的脸。“不着急,我帮着再找找,家里又没有招贼,钱一定还在。让阿妈再想想。”
我走到母亲的身边,安慰母亲“阿妈,你再想想,你是怎么把钱藏起来的?我跟你一起找。”
母亲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抬起头,跟我说“那天,亲戚家的叔,把钱给你阿爸,你阿爸接过钱,一张一张数,数到五十张,确认没错,就把钱递给我,叫我把钱先藏起来,过年需要用钱,这笔钱就可以先用。”
我忙说:“那你把钱藏在哪里了?”
母亲像是方才接过钱,从房门前走进房间,走到衣柜的隔层,像是把钱放进那个隔层里,然后关了隔层的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我已经明白母亲就是把钱放进这个房间。
06
我赶忙对着父亲母亲说:“没有招贼,那钱就该在房间里头,我们现在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再找一遍。”
母亲和父亲看着我,开始继续翻箱倒柜,这次父亲看着,母亲也在看,好似我能变出这五千块钱,自己也好松了一口气。
我抽出柜子里的隔层,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我干脆把整个柜子全部打开,每一件衣服口袋,都摸过一遍。
还是没有变出五千块钱,我开始有些心不安。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我嘴里跟着说,手跟着找。再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再找一遍,还是没有。
我用斜眼瞟了一眼父亲母亲,忙慌继续找,不停下。
我甚至把柜子里的东西翻出来一件一件找,越加细心地,深怕漏了什么。
找不着?找不着?我开始着急,我害怕极了,眼前的场景,要是能变出五千块钱,我愿意用我的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换。
我害怕看见他们失落的样子,隐约看见过年里带着的阴郁的样子,这下完了。
最后一次,我重新找了一遍,翻开柜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柜子暗角和底部。彻底找遍了,我的心也渐渐落了个实。
“钱,不翼而飞了,五千块钱。”我脑子里又浮现出父亲留下汗水的画面。
我躲着眼神,对着他们说:可能没有藏在这个房间,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放到其他房间去了。我有些不肯相信,有些失去理智。
父亲站了出来,“别找了,钱找不到可能是藏在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说不定你不想的时候就找到了。没事,阿爸还能挣,不就五千块钱,一个月就挣回来了。”
我站在那儿,看着母亲情绪再次低落到地面,又想着父亲说的不就五千块,一下子心里的无奈和心疼,刺痛着我的心,有些不知言语。
我说:阿妈,没事,我这不也可以努力挣钱了,不差这五千块钱。我的声音有些没底气,像个无助的孩子,硬是坚强地安慰。
母亲抬起头,说:真是没用,不会挣钱,还把钱给弄丢了。丢就丢了,努力一点把钱挣回来。
父亲附和到“不找了,不找了,今天我们一家人都努力一点,钱还怕挣不完。”
我也附和到“钱都是人努力去挣的,我今年也要努力一点,多挣钱。”
这才随着母亲父亲,走出房间,平静了下来。
父亲从锅里打来一碗鸡汤,递到母亲手里,说:“来,喝鸡汤。”
我也顺着给父亲打了一碗鸡汤,母亲不说话,父亲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07
老哥从奶奶家回来,带着奶奶家的年货,回来就热闹起来。
老哥成家了,家里有一儿一女,我时常听别人唠叨“一儿一女,就是一个好。”真如所说,父亲对这一儿一女的理解,“好”极了。
老哥一回来,这层凝重的气氛才慢慢散开,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一下子晕开了气氛。
母亲放下碗筷,端出鸡汤,说:“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父亲抱起小家伙,“吃饭咯!”
饭桌上,老哥见我的表情有些奇怪,便没有多问,大过年的,怕坏了节日的气氛。
只是到吃完饭,老哥才走到我面前,问清了来由,我反倒劝着,不要再说这件事。
老哥也明白,没说任何话,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倒是母亲时常会听到自己在念叨着什么?我似乎能感觉到。
08
新年过了一半,这五千块钱终究没有找到,这根刺像是丰厚的喜宴卡住了客人的喉咙,硬是把喜宴折腾成了不快的感觉。
嫂子,收拾房间,想往抽屉里拿东西,发现抽屉里的锁被撬开。
“老公,你过来一下,你怎么手这么痒,平白无故把家里的锁弄坏干什么?”非常生气的样子,朝着老哥开骂。
老哥一脸无辜,对着嫂子回话:“谁吃饱了,没事干,会把锁撬开。”
我听到声音,走到他们跟前,叫了父亲母亲,赶忙问,是不是父亲母亲把锁撬开?
父亲的回话里,才渐渐淡出了真相,原来那五千块钱的真相:家里招贼了。
父亲母亲,互相看了一眼,再看看我。安静了许久。
一下子,心里的这块石头落了地,我的心一收一放。
“这贼真是猖狂,以后千万记得把房门紧锁了,一定是平时没有及时关门,贼才有机会进来。”我忙不叮叮嘱母亲。
父亲安慰母亲,这下五千块钱找不回来了,大家也可以放下心,不要再去想。以后一定要注意,把门关好。
母亲似乎放下了心,出口说道,“这贼胚子,太可恶了。”
我看了看父亲母亲,似乎把矛头都留给了贼。但这五千块钱并没有从他们心里取出来。
09
不知过了多久,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五千块找着了。”
我极其惊讶,怎么这五千块又找着了?忙问:“在哪儿找着了?怎么找着的?”
父亲还未开口,听到母亲说:“菩萨显灵了,一定是菩萨帮忙找回来了。”
父亲随后说:“就在柜子的地板上,整齐放着,数了一下,少了两百块。”
我若有所思:“贼,良心发现了。不对,这贼一定是……周边的……”
我还没说出口,母亲就接着说:“我去拜过菩萨了,还真是灵验,要不然钱怎么就回来了。”
父亲说:“不说了,钱回来了,就好。”
似乎这五千块钱,回来了,父亲母亲的心就彻底放下了。
而我,却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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