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战争”

忘记了是从哪听到或是看到这样一句话：

父与子是天生的一对“敌人”，一个不善于表达，另一个不善于接受。

我和父亲的“战争”便是源于此……

1.童年的英雄梦，父亲是永远的主角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的麦田里度过的。

父亲是一名军人，我常年见不到他。

但我并不觉得他陌生，因为他每次回家，都穿着那身帅气的军装，然后不管我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钻着，都会有小伙伴一路喊着来找我“你爸回来了，你爸回来了”

然后我一身泥泞像只泥猴一样蹿到父亲面前，张开双臂让他抱，在小伙伴们惊羡不已的目光中，回家！

父亲的假期很忙碌，他要帮母亲一起下地干活，还要去帮爷爷奶奶干活，陪我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每晚睡前的那段时间却是专属我和父亲的。

父亲会在那段时间里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父亲讲的故事与奶奶讲的不一样，奶奶只会讲老妖婆躲在被窝里“咔嚓咔嚓”嚼人手指头，天知道那些年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我的精神世界有多匮乏。

父亲会给我讲《西游记》的故事，唐僧、孙猴子、猪八戒还有沙和尚。他们四个最早是通过父亲的讲述进入的我的童年。

至今仍然记得，在父亲的讲述里，唐僧在五指山发现孙悟空的时候，孙悟空的眼睛里还长着两株松树，唐僧是先帮孙悟空拔掉了眼睛里的松树，再救他出的五指山。

那时我就在想，孙悟空眼睛里长着松树是什么样的画面？后来看电视剧《西游记》的时候，发现孙悟空的眼睛里从未长过松树，我还在腹诽：电视剧演的不对，缺了松树。

在童年时的那张炕头上，父亲给我讲了太多太多故事：董存瑞舍身炸暗堡、黄继光堵抢眼、邱少云烈火中永生等等等等，而在我年幼的憧憬与幻想中，那些英雄，就连眼睛里长出松树的孙悟空，都长着如父亲一般的面孔。

父亲在我的世界里，是无可替代的英雄。

2.叛逆年代，山洪和大堤的碰撞成为主旋律

青春期的叛逆就像倾泻的山洪，迅猛，有着极强的破坏力！当山洪撞上大堤，如雷霆万钧之势，又如万马奔腾不休。碰撞，才是最直接的交流，就像那时的我，和我的父亲。

直到现在我都想不通，十六七岁的自己究竟哪根筋搭错了，抽烟、早恋、打架，基本上能干的坏事儿都干遍了。

那时我和父亲的关系，仿佛一夜之间形同水火。

母亲说：那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们父子俩。你们是亲父子，又不是仇人，就不能坐下好好吃顿饭，一见面就吵，一见面就吵，真不明白，你们那个时候在吵什么！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父亲的“战争”开始了。

父亲说：你就不能有个学生的样子？看看你这一天吊儿郎当的德性，你还像个学生吗？

可以啊，既然你觉得我不像个学生，那我就更不像个学生给你看看！

用烟头在自己的小臂上烫了一个又一个的烟疤，之所以烫这些烟疤，是因为在我们那这种烟疤还有一个名字，叫烟花。

年少总轻狂，尽管叛逆得想要与全世界为敌，在内心深处，总还是有一份美丽的向往。

或是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是醉酒当歌，管他人生几何，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或是……

其实再多的可能，再多的向往，都需要绕过父亲才能畅通无阻地实现。

父亲，一直如山岳一般不可撼动。

我的漫天烟花成了一场梦，败给了治烫伤的药；我的仗剑走天涯成了一个笑话，败给了一个总是漏气的气门芯；我的醉酒当歌成了一次宿醉后的头痛难当，败给了醒来时床头柜上放着的一碗温热的蜂蜜水……

山洪势若奔马，但只要大堤岿然不动，渐渐的，山洪也就消停了。

尽管山洪生来就是折腾大堤的，但大堤，从来都是克制山洪的。

3.温情，让年轻学会了体谅与理解

当我参加工作离开家，住在职工宿舍，每天下班回到宿舍，总是自己一个人。一开始，总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没日没夜的上网打游戏。再也不必担心父亲的责骂。

每次给家里打电话，也总是故意打给母亲，和母亲聊聊工作，聊聊同事，然后在挂电话之前，捎带着问一句：我爸，挺好吧。

母亲总希望我们父亲能多沟通，多交流，每每我打来电话，母亲总会聊一会便借口要去洗菜、做饭、拖地，然后把手机递给父亲：儿子的电话，你跟儿子说。

一阵沉默。

我说：爸，你不忙？

父亲：嗯。

我说：挺好吧？

父亲：嗯。

我说：哦。

父亲：你妈来了，你跟你妈说。

这样的对话模式基本上成了一个套路，起初我还会觉得愧疚，时间长了，反而习惯了。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父亲的一条短信。

儿子，打扰你了。你妈回你姥姥那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没事做，想跟你说说话。

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有多过分，会让父亲给我发短信的时候还需要加一句“打扰你了”。

尽管之后父亲多次解释，那句话只是他随便发的，并不是字面所表达的意思，让我不要多想。

我也总会笑着说：就是，你是我亲爹，咱父子俩有啥打扰不打扰的。

也许父亲并不知道，那条短信比任何责骂、任何批评都要扎心。我已在多年的对抗之中练就了铜头铁臂，对于父亲严厉的苛责已然免疫。

但是这样一条“客气”的短信，却将我所有的盔甲一击粉碎。

我们是父子啊！怎么就处得像阶级敌人一样了？

父亲一直很刚强！但面对他固执的儿子，他放下了所有的刚强，他只是想“温柔”地跟儿子说说话，却因不善于表达，不知从何说起。

4.英雄归来，总是帅得让人忍不住爱你

四年前，父亲突发脑梗，手术后在ICU病房观察。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父亲病危的消息的，当时我不顾一切的请假，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医院。

父亲仍处于危险期，医生不让探视。

我在医院院子里，隔着病房窗帘之间的缝隙，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我就那么看着，妻子在身边默默地陪着我，我说：小时候我生病了，父亲就给我买香蕉吃，还给我讲故事。我很快就好了，你说我该给父亲买什么？我都不知道他最爱吃的水果是什么……

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

妻子安慰我：买香蕉吧，父亲肯定喜欢。因为，你喜欢。

慢慢的，父亲的病情日见好转。医生说，我父亲能恢复得这么好，简直是奇迹。

我看着仍有些虚弱的父亲，说：不，他是英雄，他本身就是我的奇迹。

出院后的父亲，和往常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不再板着一张脸，喜欢笑眯眯地抱着狗晒太阳；他不再不苟言笑，而是唠唠叨叨地叮嘱我让我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父亲变了，大病一场，让之前那个刚毅果敢的父亲变得更像个普通的老人，唠叨且温和。

白头发渐渐多了起来，原本挺直的腰板也略显佝偻。

过马路的时候，父亲还是固执地不让我搀扶，他说他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因为这场病，戒烟成了父亲必须做到的一件事。看到我抽烟，他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我说：你抽的什么烟？

我说：黄山。您不能抽，我妈让你戒烟。

父亲盯着我手里的烟，吧唧吧唧嘴，很辛苦地把视线移开，丝毫没有底气地念叨：我这不正在戒么，别老跟我提！

父亲，谢谢您创造的奇迹，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能有机会弥补自己之前所犯的过错。

我的父亲，我的英雄。

您知道吗？当您英雄回归的时候，特别的帅！帅得让我由不住的热泪盈眶，帅得让我更加爱您。

我和父亲的“战争”，一开始便是我输了。

父亲从未想过同我开战，一开始所谓的“战争”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幼稚游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