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011年,埃及开罗。我是一个奴隶,一个强壮的奴隶。我曾是邻国军队的一名斥候,胯下的战马风驰电掣。后来我的国家因为战败而沦陷,我成了一个没有国家的奴隶。
奴隶们被剥夺了名字,失去了人类的标志,是人形的畜生。
我每天的工作是把烧好的砖块拉到金字塔下。采土的奴隶采土,烧砖的奴隶烧砖,砌砖的奴隶砌砖。还有各种不同工种的奴隶,操作起重杠杆的,在拖车下放置滚木的。建造一座金字塔需要三十多个工种的奴隶,他们因为长年累月从事同样的工作,一些部分的肌肉异常发达。作为拖车的奴隶,我的肩部,手臂,腰部,腿部都强壮。而且,我是右侧拖车奴隶,这意味着我的左侧身体比右侧更强壮。承力的一截牛皮带勒在肩上,像刀砍进肉里,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人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习惯使我们遗忘悲苦。长年累月地奴役让我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骑兵中的精英,军团的千里眼,以及属于我的骄傲,荣耀。
每天重复来回拖车14个小时,中间可以稍事歇息,喝水。但是上厕所和吃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所以我们体内的各项生物钟因为成年累月的矫正已无比精确,这样进一步提高了效率。工作中出了差错少不了挨鞭子,鞭子比毒蛇还凶狠毒辣,鞭子的记忆替代了其它记忆,侵蚀着心灵,直到完全吞噬。
就连监工,也严格遵守着各自的规则。他们只是比我们高一等的奴隶,然后他们之上还有更高等的,以及更高等的,直到顶上的最高统治者,就像这座金字塔。
奴役之中没有节假日,奴隶不需要休息。酷热时有酷热时的工作,下雨有下雨的。六千多人的奴隶大军是一个六千多精密零件组装成的机器,零件和零件之间严丝合缝,运行起来一丝不苟。一个金字塔建成后我们马上赶去建下一个,没有片刻停滞。永远都有金字塔等待修建,因为永远都有法老渴望永生。而我,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奴隶,一个曾经有过将军梦想的奴隶。
公元1882年,英国曼彻斯特。我是一名矿工,每个月的工资是1镑12先令。每星期的礼拜天休息,我会带家人去附近的教堂做礼拜,然后和工友们一起踢足球,再去“老比利”酒吧喝一杯啤酒。自从有了休息日,我们就有了娱乐的时间,发明了许多游戏,足球是最流行的。
而在平时,我要从地底挖很多的煤,才能争取到那1镑12先令,以及礼拜天的休息,足球和啤酒。我也可以去做别的工作,但还是矿工最适合我,妻子和三个孩子需要生活,四个月前她又怀上一个。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们不允许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来对抗上帝的意志。希望在我去天国之前大儿子彼得能接过我手中的矿镐,成为这个家庭的支柱。
我小时候有过一个梦想,做一名水手,追随一个勇敢而忠诚的船长去开拓新大陆,为女王陛下将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的旗帜插在世界上每一个有阳光照耀的地方。
但是现在我为了家人的温饱,不得不在漆黑的地下忍受繁重艰辛的劳动。每天下矿井,挖煤,重复的工作,除了这块煤不是那块煤,并没有任何不同。
从地底挖煤,如同从地狱盗火。逼仄低矮的矿道把人的腰背压弯,潮湿闷热的污浊空气如同恶龙的鼻息,沾满煤灰的食物,不洁净的水。生活就像这深不见底的矿道,永远到不了头,只有通往地狱一条路,所以人们都向上帝祈求天堂。我只为活下去,为了我的三个孩子,以及妻子和她肚子中尚未出生的那个。保罗,或者玛丽——我已经把名字想好了。让我的工友汤姆森做孩子的教父,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为人忠实可靠。
今天上午听汤姆森说,我们这个矿坑最多还能维持三年,三年以后就会枯竭,到时大家只能去更远的矿区工作——如果那里还要人的话。然而,就在上个月,工头文森还说,工程师发明了一种新的机器,大大提高了开矿的效率,对矿工的需求将会越来越小。约克郡那里已经开始使用,据说效果令人满意。
生活的前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有在矿井枯竭之前爬进更深的黑暗,为了1镑12先令,为了我的家人。
公元2008年,中国深圳。我是一个大型电子企业的工人,工资1500。我的工号是5269,5269就是我在这家企业的身份证号。我每天在流水线上组装手机主板上的排线。我这条流水线有16名工人,完成组装后的主板送往下一个车间,在另一条流水线继续。最终做好的手机运往欧洲销售。整套系统的运作是一条漫长的流水线,这条线上的每一个人每天都在重复做着同样的工作。从手机部件的原材料开采,到制造为成品,到分销至不同行业的企业,到不同的产品,到每一台不同IMEI的相同手机,到相同尺寸的集装箱,最后直到不同的消费者手中。我手中的这台,也离不开这家企业。
每天重复着组装排线,我已经像机器一般稳定和高效。或者说,我已经异化为一台机器。每天早上7点上班,12点午饭,下午12:30-17:30。每天工作10个小时,其中有15分钟上厕所,打卡计时。每条流水线都有管理人员监督,再到车间主管,再到经理,总经理,最高是董事会。横向的流水线,纵向的管理层,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每个人保罗其中。
我曾经有一个梦,做一个漫画家,现在已经忘了。我不得不忘,想到它只会让我痛苦。淹没在繁忙的流水线中,心无旁骛地眼手并用,容不下任何一点杂念。经济危机也冲击了我们企业,上个月裁掉600人,据说这个月还要裁,所以我更加不能犯错。我的工友荣仔被裁后去江门做事了,昨天他打电话来,让我也过去,说卖保健品。听了他的叙述,我知道那是传销,一座更凶残的金字塔。
晚上,我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女朋友离开已经3个月,可我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她,想到她现在可能正和别的男人亲热,我就嫉妒得要发疯。她会像和我做爱一样和别的男人做吗?她温润的嘴唇,她柔软的手指,她丰满的乳房,她淫荡的呻吟……
我从她口中学到了一个新词:“屌丝”。分手时她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其实她不用说的这么直白我也明白,“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前途?未来?多年前我想过。现在我听到的是,“你穷是因为你懒”。可能是吧。
2019/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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