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豌豆
采访时间:5月12日
姓名:王食欲(化名)
性别:女
年龄:22岁
北京人,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先后出版《我在美国做交换生》和《不能逃出的世界》两部作品,并拍摄尘肺病纪录片《不能呼吸的痛》。曾去往尼泊尔、非洲从事志愿者工作,也曾在大学期间赴比利时、美国做交换生,并进入影视行业成立自己的传媒公司和工作室。目前,即将赶赴英国开始留学生活。
在豆瓣上围观了王食欲一段时间,从她的字里行间中,我看到了一个性格豪爽、成熟幽默的女孩。这样有趣的灵魂让我十分心动,越发想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与她的约见,过程十分坎坷。我没想到一个刚20出头的小丫头工作量竟如此惊人,和她的预约不是在片场,就是在去片场的路上。直到见面后,她又一次给了我惊艳的感觉。
长发微卷,衣着青春,和我脑海中“豪爽”女孩相去很远,我甚至以为她是个刚下课出来玩的大学生(本来也是)。
我们的访谈,也再次印证了我的想法,这位聪明可爱的95后女孩让我满生佩服。
写作、拍纪录片、做志愿者,原来实验班是这种实验
我从初中开始就很喜欢写东西,虽说学校的作文大赛从没拿过奖,但还是坚持了很久。
后来,看到报刊杂志上的征稿启事,我试着投稿,一开始不好意思用自己的本名,就起了各式各样神奇的笔名。
没想到,好几家杂志社报社愿意用我的文章,这是我在写作上第一次收获成就感,内心非常欣喜。
当时写的题材非常中二,恋爱、科幻小说都涉猎过,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我还跟同学一起写了《三个火枪手》的同人小说,最后竟然被征用了。我俩当时兴奋了好久,内心惊叹道,作家原来这么“容易”呢!
初中三年培养的这个兴趣,成为我顺利进入北京四中道元班的敲门石。
升高中那年正好是第一届道元实验班招生,只招十来个学生,笔试时有几百人参加,竞争相当激烈,最终我以写作特长被招录。
进了四中后我发现,这里有很多特殊爱好的同学。特别是在实验班,有人喜欢研究物理,有人喜欢研究环境科学,通过不同特长设置不同的教学。
每周只有三到四天主课,课余时间都是自己和校内、校外导师联系上课。
我当时的兴趣方向是电影剧本写作,学校帮我联系的校外导师是《北京遇上西雅图》的导演薛晓路。
她一直辅导我如何写作,也经常教我怎么做剧本。慢慢的,我对电影创作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高二时,我拍摄了一部关于中国尘肺病农民工的纪录片《不能呼吸的痛》。与我一起拍摄的女孩,她爷爷因尘肺病去世,因此想尝试探索这个题材。
但她是学物理的,并不了解尘肺病,也不了解纪录片拍摄,所以她想到了我。
人小胆子大,我和另外一个同学背着包扛着设备跑了好几个省。为了能深入记录尘肺病,我们先去了北戴河尘肺病疗养院,获得一些病情信息。
然后,我们带着一位疗养院的大夫走访了河北、山东、贵州等重工业老区,来寻找患病的矿工。
最远的地方是贵州乡村,那是我第一次对中国农村有了深刻认知。准备工作时,我俩为了解国内的乡村情况,看了很多关于乡村的社会学记录和报告,而这些认知远没有真正去一次来得深刻。
我们坐火车到贵阳,辗转汽车、小巴、三轮车到了村里,进村后没有路,还得再走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村民家。
令我惊讶的是,出身农村的义诊医生面对眼前的路满面心酸,他对我说:“病人找我看一次病真的太难了!”他以前不能理解,但经过一路跋涉,才发现这都是事实。
纪录片涉及的脚本、拍摄、剪辑、人员联络,都是我们两人现学现做。我爸爸整个过程中也非常支持我,帮我买设备,联系当地朋友安排路程。
片子拍完后在学校放映,家长和老师们组织了一次捐款,学校爱心社捐了5万元去帮助这些尘肺病人。从这以后,无论是公益还是纪录片,我都越发上心了。
我和同学高中毕业后,一起去尼泊尔做了志愿者。我先做了一个月义工,又去寺院里修行了小半月。
尼泊尔是一个佛教国家,人民贫穷,但幸福指数很高,所以我也特别享受这段时光。
大二时,我想去非洲。因为从小看动物世界,觉得非洲是特别棒的地方,也了解到它的多灾多难。为了让这次旅行更有意义,我选择去肯尼亚做一个月义工。
去之后才意识到,这里比我想象中要严峻很多。最令我难过的,是我无法真正帮助到当地的人,累积已久的问题不是单做一个月志愿者可以解决的。
非洲政府非常懒惰,导致人民对生活丧失希望,自然不会为之努力。我在当地遇到一位身患艾滋病的老奶奶,她的孙子没得这个病,她想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
老奶奶说,想给孙子读书攒钱,让我们帮忙赞助一个卖炸薯条用的小车。
我们几个志愿者就一起帮她买土豆,教她怎么算钱,怎么经营,勉强帮她把摊子开起来了。但在我们走后不久,老奶奶却因为感冒病逝了。
我回国后,写了篇文章给某基金会,但他们觉得文章过于负面没有使用。
我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做问题的解决者,但我希望可以把自己真实的所闻所见,传播给有能力帮助他们的人。
做志愿者,除了经历使然,对我来说更多也是一种生活习惯。我们家信佛,我从13岁就开始吃素,每年都会去寺院住几天。
作为北京的高中生,享受的教育可能是全国平均水平的30倍,那我就必须30多倍的回报社会。学校一直以来都如此教育我们,这也是我做公益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我在电影这行当身经百战
一开始,我觉得写作是一种表达方式,可以帮助我传播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接触纪录片、故事片后,我发现电影是一种更强大的表达方式。
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这是受爸爸影响。我爸一直从事着文字媒体工作,他喜欢电影,观片量非常庞大,经常跑到DVD店淘蓝光碟来看。
在我两三岁时,他给我买了很多动画片,每周会带我一起看电影。我人生中第一次去影院是我六岁时,爸爸带我看张艺谋的《英雄》。
那是中国电影史上第一次出现排队买票的景象,恰巧我就赶上了,我觉得这是我跟电影的缘分。
高中时,我和同学排的全英文戏剧《郑伯克段于鄢》带到法国戏剧节上演出,开始真正了解国外的影视艺术,游历多个国家艺术节也更让我确定自己要做电影这件事。
因此,大学填报志愿时,我只报了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院的圈子,决定了我可以很快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对我来说这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大学前两年我分别去了比利时、美国做交换生,体验了一番国外的电影专业教学,这也为我之后提升影视审美做了有力的铺垫。
除了知识积累,更重要的是实践。进了电影学院就不再是学生,专业课集中压缩在前两年全部讲完,更多精力投入在实际工作中。
电影本来也不是在课本上能学到的,必须要去剧组,去了解行业。我大一就开始跟着师哥师姐在剧组里干活,除了灯光和服装外,场记、摄影助理,我都做过。
在剧组工作,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大一大二时,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师讲的规矩,从细小的规矩到宏观的规矩。
假如导演需要做个架子,架子上要布满灯光,这件事必须先跟制片主任讲清楚才能联系美术。
因为制片主任需要理清预算,这属于大规矩。小规矩就像女性不能坐镜头箱,一开始我觉得这是不是性别歧视,后来去了剧组发现男性也不可以坐,只有负责管理器材公司的跟机员才可以。
那一套镜头几百万,一是可能造成损坏,二是影响跟机员视线和剧组工作。
做的时间长了,我会发现规矩有它存在的必要性,我也会告知我的师弟师妹,电影学院的校训就是薪火相传。
包括像剧组开机前要有开机宴,求祖师爷赏口饭吃,这些事情都已经成为了传统。
我们这个工作还有一点,就是不允许犯错误,因为工作时间太紧迫。犯一个小错可能会引起巨大的蝴蝶效应。比如丢了一张数据卡,可能一整天都白拍了。
我做场记时,曾被人骂过。老场记需要给演员拍照片,当时的我对这份工作还比较生疏,以为场记打个板,记一下信号就行,没想到拍照记录这事情也归我管。
当时的演员少带了条项链,相当于六条镜头白拍了。我发现后,赶紧提醒了导演,他就把我骂了一顿。
按理来说,这属于服装的工作,但服装是制片人带进组的。导演不能骂服装,也不能骂演员,最后只能我背锅,也算是给自己经验积累吧。
影视行业想要更快融入,需要高姿态的进入,不能只停留在基层工作。等我做完一部分基层工作后,我开始学着做编剧。
在这期间,我结识了一位40多岁的老前辈,我们是在一个网剧上认识,他做制片主任,我做编剧。双方了解后,他对我说,“你做编剧有点浪费,应该做制片人”。
制片人是项目的统筹,下面是制片主任和监制,分管预算和产品质量。我一开始对这方面没兴趣,觉得当编剧很安静,适合我。
转变的契机,是这位前辈要从传统广告转为互联网广告。互联网广告钱少,所以需要找年轻人来帮忙拍,于是他想到了我来谈合作。
在他的指导下,我开始学做监制和制片主任,还有整个广告和影视行业的流程,一边学一边给他干活。
我很幸运的是,赶上了互联网最好的几年。整个影视行业特别缺人,活儿特别多。好处是能积攒很多人脉、资源,迅速提升能力。
渐渐地,我接片的数量开始增多。为了打理这些项目,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又和朋友合伙成立了后期工作室。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算是把拍电影的前期和后期透彻地摸索了一遍。
广告项目拍摄跟公司运营完全不同,需要一些特定的规矩和方法办事。
比如,一个月内要拍一条广告,这条广告可能是100万。作为制片人就要组织50、60个人,在一个月内把这项工作完成。
但这些人可能彼此间都不认识,周期短,大家又互相不熟,靠的就是制片人的专业性和剧组的规矩。我在电影行业真正让一些人认识到是因为一个疯狂事件。
去年我们拍了个汽车广告,对方把需要拍摄的汽车搞错了颜色,没办法,只能重拍。
拍摄时,客户要求我们要拍北京东三环路跑。但谁敢封东三环?除了几年前一位铁血制片人做到过,没人敢再做这件事。
被逼到绝路,我硬着头皮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流动性拍摄。
产品车后面会有一辆跟拍车,我在这两辆车后面放了六辆依维柯,前面又安排了一辆金杯,流动性的制造空间。前后用了三个小时,顺利地拍完了这段广告。
当时,我们还需要在望京浦项中心进行拍摄,但那是韩国人的楼,从来没任何制片人能谈下来。
我跟导演说,“我不给你用这栋楼,我给你谈对面那栋楼,你从另外那栋楼吊着拍也能拍到浦项中心”。
我问他行不行,导演说不行。没办法我只能给他升级标准,最后谈了银河SOHO才算完成计划。遇到这种较强硬的客户,没有商量余地时,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经过这件事后,我慢慢被圈内人所知道,开始接拍明星的代言广告。很多老前辈都是这样过来的,经历过事儿才能让人信服。
作为一个刚入行的新人,在做这些工作时,需要格外大胆心细。
现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凭什么听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安排预算。所以我必须做好,人家才能服气,下次有活儿自然还会来找你。这行就是拿本事说话,特别传统。
去年,我拍了一部90分钟的电影,是第一部自己担任总制片的小成本院线电影。影片讲的是90年代工厂大院的青春故事,这是严格意义上我的第一部作品。
因为资方非常慷慨全程不做过多干涉,我可以有更多空间去发挥。今年还拍摄了五六十条热播女团节目的广告,基本上每周一半时间都在杭州拍摄。
做我们这行,每天只有四个小时睡觉,忙起来不分昼夜,闲起来也可能会一个项目都没有。
行业流传里一句话是,如果你想30岁前实现财务自由,那必然在30岁后年年进ICU。
剧组里的摄影师或美术老师,比如日薪8000,拍两天就是16000,但在这之前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拿得是一个月的钱,其实干的也是一个月的活儿。
虽然很苦很累,但我真的热爱这个行业,非常享受整个创作的过程。有时候拍到喜欢的明星也会非常开心。
当然最开心的是,花几万元可以帮客户做出十几万的效果,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客户也会更肯定我们。
我对我们团队非常自信,给客户的作品经常一稿通过。团队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找来的,从只用熟人到接触陌生人,一点点摸索看人的门道。做这件事,首先自己要专业。
现在给我一个广告,我就可以估算出来大概的花销,用的导演是什么年龄层次和背景。根据导演的作品,基本可以判断他的价位。
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久了,之前那些比较幼稚的想法和行为就会慢慢被转化。
客户想要拷贝素材时会多问一句,客户提出我不能理解的想法时会多考量一番,作品也就在坚持和妥协的博弈中出来了。
不设限人生:我没准还要去考个飞行员
回想自己上学、做制片的这二十多年,我好像从来没停下来过。
小时候的我没有寒暑假,也没有跟邻居家小孩玩耍的记忆,从四五岁开始学古筝,学奥数学画画,一直到上高中后才不去上辅导班。
身边所有同学也都这样,社交依靠补习班。每到古筝考级前,一天要练八小时左右。我妈去上班,就把我锁家里,她还会要求我每天拿录音机录下来,曲子要弹15遍就要录15遍。
我有时候偷懒,就用两个录音机录,再来回翻录,然后就跑去看电影了。我唯一的玩具就是我爸同事送的一桶乐高,那是我的人生财富。
忙碌好像变成了我的惯性。我之前会觉得为什么中国不素质教育呢?为什么大家不能像美国的那些公立高中一样很自由快乐。
后来我真正去了美国念高中,那是一个教会私立女校。我发现,原来对于美国人来说,中国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只有私立学校才能享受,公立学校是享受不到的。
他们只能是学到很少的知识,最后成为一般的学生,申不到好的大学。美国私立高中的教学模式和中国的高考模式非常相似。
我这才明白,其实中国教育体制很好,不学习就只能走向越来越平庸的道路。
有创造力的人,不会被这一点点压力所扼杀,而没有创造力的人如果不注重学习,更难成为精英。至此,我想明白这一路忙碌的意义所在。
我会继续选择忙碌下去,且会在未来给自己更多体验。北影毕业后,我选择了去英国留学,之前带我的老前辈,特别不希望我抛下现在的成绩。
但我不喜欢给自己过早地设限,未来的定位也还没完全确定,也许会继续从事电影行业,也许还要去考个飞行员,也许会选择出家。
我现在对自己的思考,是想在英国留学结束后回归写作。
因为写作是一个人的创作,所遭遇的阻碍会比影视行业小一些,而且写作和影视行业是相通的,所有艺术形式都是相通的。
我可以创造自己的故事IP,再用自己的影视资源去演绎它。我是一个特别相信个体力量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传奇和色彩,一定会有自己所奋斗的目标。
哪怕只是柴米油盐,爱和恨。这也是每个艺术工作者,需要不断探索的内容,是很伟大的视角。
我希望在未来我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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