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元宵节,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候我八九岁,是个小女孩,爱哭,但不吵闹。
热热闹闹过罢大年,村里的人们又急切期待着正月十五元宵节。
照例村里由村委会负责找戏班,从十五到十七,唱三天戏。每天晚上七点开始,唱到九点半甚至更晚。
地点就在靠近中心广场的“梅花剧场”。剧场灰墙瓦顶,台下一片荒芜的土地就是“看台”。一年春夏秋,土地上陆续长起葎草、牵牛花和蒿草,然后在初冬全部枯萎变黄。村民们放火,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将半人高的枯草烧成灰烬,给看戏的人腾出放板凳和站立的地方。
这天一大早戏班的大巴车就开进了村子。布置剧场,给戏台铺上红地毯,挂上灯,挂上深红色幕布,左右各置一个大音箱和竖屏。
到了下午,演员们在后台化装。淘气的小孩子们不时排成一队,如小火车一般飞快地从东边门溜进后台,从西边门跑出。任大人们驱赶,我们还是哈哈大笑。
看台外,卖糖葫芦的大爷,卖爆米花的大叔和卖热狗的阿姨都来了。他们找好位置,收拾好各自的小摊,就彼此或和村民们聊起天。
我在广场上玩。当我的好朋友问我晚上去不去她妈妈厂里时,我很疑惑。于是她告诉我,厂里要办灯会,去的人不仅能欣赏各式各样的花灯,还可以猜灯谜,猜对了有奖品。
“去年就办了,我听我妈说很好玩。今晚我也去――你见过花灯吗?”
“没。”
张灯结彩,人山人海,那必然是十分绚丽的场面,和书里、电视里描绘的一样吧?
“我一定去。”
回家我和爸妈商量了。“想去就去吧,”他们说,“但是我们没法陪你,你爷爷和弟弟需要人照顾。你自己和他们一块儿去吧?”
我说:“好!你们放心!”。
我弟问我:“那你今天不看戏啦?”
我说:“我去看花灯。”
刚吃过晚饭,还没等妈妈给我围好围巾,我就去朋友家了。
等他们也吃罢饭,朋友的叔叔开动了面包车。
天已经黑了,开车经过剧场时,戏台里正传来敲鼓拉弦儿的声音,而台下已坐了很多人,还有很多人正陆陆续续赶来。
我贴在窗户上往外看,我弟弟一定站在最前面。
没一会儿那边的喧闹消湮。车开出村子了。我想象着灯会的盛况,并和车上的人讨论。
天黑透了,暗夜无星。月亮虽圆,但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昏黄。路边早没有路灯了,更看不见行人。
起码过去几个小时了,还不到吗?
我感觉四遭晃晃悠悠的。眼皮有些沉重,两盏车灯的灯光在我眼里忽然模糊;相反,节日的景象逐渐呈现在眼前。张灯结彩,人山人海。到处是纸糊的金鱼灯,走马灯,红色蜡烛,烟花,彩纸,大人,小朋友……
突然这些也消失了――车猛地停下,我几乎栽了个跟头,不得不从幻想里清醒过来。到了。
我擦擦车窗,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穿着深色羽绒服戴着帽子的人。待她走近,我认出她是朋友的妈妈。阿姨打开副驾驶车门,朋友姊妹大叫“妈妈!”
“都完了你们才来,回去吧!”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看来阿姨也等了我们很久,她生气了。
只好回去了。我回望那座工厂,它寂静如斯,仿佛累了,眠了。
阿姨从前面丢来那个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红纸条,朋友抽出一张,上用黑墨水写着一列小字。她念出来:“二女儿 (打一字) ”
原来是字谜。答案是“婴”还是“姿”呢?唉,我们就这样猜起灯谜!这是我这一晚上做的唯一一件真正与灯会有关的事。
可是我猜谜的劲儿很快就过了。头晕、恶心的感觉不断向我袭来。其他人好像没有事。我忍不住请求停车。
我跳下车,蹲在地上。旁边有块大石头。
过了几分钟,阿姨说:“走吧。”
我说:“难受。”
她说:“只是晕车。晕车也没办法。你走不走?不走我们走了?”
我扶着大石头站起来。石头的冰冷让我打了个激灵。
寒冬元月,荒郊野外,四下望去,空气里的细尘或雾气不停飞舞,枯草上蒙着一层白霜。没有风,好安静啊。
我站了一会儿,还是上车了。车继续开。我再没心思参与他们的话题。
晕车的滋味很难受,我一直担心自己会吐,只好摩挲双手,闭口不言。
终于回到村子,车又驶过戏台附近,戏还没落幕,那儿比先前更加热闹了。台下坐满人,小孩儿们不听话地大喊大叫。
车没在这停,一直开到朋友家门口。阿姨把朋友姊妹一个一个抱下车。我从另一边跳下车,没等他们下完我就道一声别跑掉了,显得有点没礼貌。
我心里只想赶快找我家人。我抄最近的小路跑向戏台。
在人群里我首先发现了我的爸爸。我大喊着冲过去。
爸爸一把抱起我。这时一颗泪珠从我脸颊上滚落,殷进他的棉袄。他腾出左手摩挲我的小手,抬起头问我:“花灯好不好看?哭什么呢?”
我摇摇头。
“花灯不好看我们看戏好不好?”
我小声说:“恶心。”
“晕车了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把我放下来。
“没事。一会就好了。”
爸爸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比我的暖和多了。我跟着他,走到了卖糖葫芦的三轮车边。
车上挂的白炽灯和今晚的月亮一样昏黄,照着玻璃柜里插着的鲜红的亮晶晶的糖葫芦,旁边一口大锅里正熬着糖浆,而铁板上晾着刚拍上去的糖葫芦,糖风张牙舞爪,但还未完全凝固。我脸上的泪痕也还没干。
爸爸买了两根糖葫芦。天虽然很冷,但卖糖葫芦的大爷乐呵呵的:“今个这戏唱得真好啊。”
爸爸说:“是啊。”
我擦擦脸说:“花灯也好。”
“怎么好?”爸爸摸摸我的头,期待我的回答。
“就是好。”这个回答把爸爸逗笑了。我也笑起来。
他先不问我了。他把两根糖葫芦都递给我,说:“来,吃糖葫芦。给你弟弟也带一个。”他看向戏台。
弟弟果然站在最前面,我看见他了!
“玩去吧!今天是元宵节,今天是看戏的日子。”爸爸又说。
“嗯!今天是看戏的好日子!”我高兴地挥挥手告别,奔向戏台。
这时戏里正缓缓唱道:“十五观灯这飘雪花……”
后来,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我那天晚上听着叫着,笑着跑着,手里拿着我的糖葫芦,度过元宵。
戏台呀!一点想法:
这时戏里正缓缓唱道:“十五观灯这飘雪花……”
我自认为这句戏词加得超级无敌好。
首先,场景是在戏台嘛,我本来就想加一句戏词,增加真实感,烘托气氛,而且背景音是戏曲声,有种韵味,悠长绵延的感觉;其次,这戏词还不能随便加,一定要能反映我的主题,(虽说是元宵节的故事,我写的却不是年味儿,而是亲情,是父亲的爱,这点,我承认我笔力不够,主题可能不突出),我觉得最好是反衬,用一句骂不孝子的最好,暗示儿女不要忘记父母的恩情。当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曾在电视上看过的秦腔《清风亭》,搜索后找到蒲剧和豫剧《清风亭》的台词,从追子骂那段挑了句体现养父母不易、痛骂张继保忘恩负义的戏词,(那段写成――这时戏台上演员哭哭啼啼的,正唱道:“……我的老伴呀老伴呀,可怜你到死呀也不明白,咱养大的儿咋能对咱这样惨哪,我的老伴呀老伴呀,这包子还在你的身上暖,你为谁留谁稀罕,谁稀罕……”小孩儿们谁也听不懂。)但被编辑否决了,改成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我不能忍,干脆删掉,报纸出来是没有戏词这段的。我觉得很遗憾。
后来抛却目的从头读豫剧《清风亭》时,我却发现一句戏词正是我想要的――“十五观灯这飘雪花”。我简直高兴疯了!有了这句,我甚至觉得,我不是为了配合文章找到这句词,而是专以这句词为出发点创作了一篇文章,它就是核心啊!虽然它只是戏剧开端,但网页上搜索这句话的结果全是豫剧《清风亭》,所以我文中虽未直接“骂子”,却利用这句词引用了《清风亭》的主题,起到暗示作用,这才叫暗示啊!这句词表面上也特别好,“十五”正是元宵节,“观灯”正对了“我”方才的经历,全句“十五观灯这飘雪花”既切题又唯美。
最后我再说两句:这句出自豫剧!我家是河南的!
这句戏词太完美,我的笔力反而配不上它。
有人和我一样觉得吗?
好还是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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