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我都喜欢听老人们讲村里的往事,像古老而真实的故事。我时常想,我那些朴实的乡亲们,他们祖祖辈辈耕种在黄土地上,生老病死,平凡的过着自己的一生,以至于没有人去在乎过他们的喜怒哀乐,几代人后,没有人会记起他们,我甚至会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存在过,只有族谱上一个个孤零零的名字,向后人证明着他们确实来过。
每次讲起村里的往事,他们总是会讲起老姑娘梅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也总是让我扼腕叹息很久。
说起老姑娘梅,在村里也算是奇女子,因为村里都姓李,是一个家族的,论辈的话我还得叫她一声老姑。在我的老家,老姑就是姑奶奶,在东北老姑,老姨,老舅一般是指最小的那个,有老幺的意思,当然也有点比较宠爱,稀罕的味道。
梅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的俊俏姑娘,在那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年代里,梅里里外外都是把好手,她不但是生产队的文艺宣传员,能歌善舞,还做的一手好针线活。她做的鞋,针脚匀称而细密,鞋底松软舒适。纳鞋垫,绣花也是一绝,她的图案花样繁多,绣动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绣的花花草草,仿佛真的迎风摇曳,娇艳欲滴的要把蝴蝶引来。总之,什么东西从她的手里出来,跟真的一样。所以,梅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榜样,大家都喜欢跟她亲近,学习各种花样,她也乐于教大家。她家小院的梧桐树底下也总是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笑声越过墙头,传出好远,那一定是小院最欢乐的时光。所有人都在想,不知道小院的这棵梧桐树,会引来什么样的金凤凰,梅这只金凤凰又会落在谁家的树上。我想,那时的梅姑娘一定也会有少女般的幻想和期待。
当时梅的父亲是村支书,怎么说也是革命干部,四个哥哥拿着她这个妹妹也像宝贝一样娇惯,梅姑娘是无忧无虑的,每天都是明媚而阳光的笑容挂在脸上。二十岁的她,一条麻花辫又黑又亮,脖子上总是系着一条粉色的丝巾,丝巾上有她自己亲手绣上去的梅花,红色的梅花在粉色丝巾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甚是好看,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雪花膏总是散发出淡淡的芳香……每当奶奶讲到这时,我总是会想起那首《小芳》,“村里有位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梅姑娘那么优秀,当然也是十里八乡后生们惦记的对象。
二十岁那年,提亲的人踏破了门口,梅的父母先把关,必须根正苗红,家庭相当,可是父母看上的她总是看不上,她看上的又不合父母心意。其实最主要的是她压根就没相中别人,因为她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
他是邻村生产队的文艺宣传员,在那个年代高小毕业的他就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每次去镇上开会,搞文艺宣传汇演,他们都会相遇。他写的一手好字,写宣传标语自然落到他头上,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整洁大方。梅能歌善舞,样板戏里的铁梅,喜儿,自然非她莫属。每当梅站在舞台上时,他就坐一边静静的看,从不喧闹,也不会像别人有大起大落的掌声跟尖叫,只有他的眼神和嘴角的笑,显示着他看的好认真,认真到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观众,那应该是一种痴迷。
他们就这样彼此欣赏,其实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可是从那躲躲闪闪的目光里,都能感受到,彼此心里面有对方,年轻人总是这样娇羞而敏感,真挚又热烈。
终于,有一天他们从镇上演出完毕,梅跟好姐妹娟准备回家,在快到村口时,一直走在她们前边的男孩,居然在村口的大柳树下拦住了她们,他是特意等梅的。娟识趣的笑着先走了,只留下害羞的梅,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怎么了,平时的梅不是这样的,那个落落大方,活泼开朗的梅哪去了,她自己在心里暗怪自己,却又觉得欢喜。
男孩说他要去当兵了,当兵好啊,在那个年代当兵是所有男生的梦想,嫁给兵哥哥也是女孩子的梦。他说等他当兵入党回来就去提亲,希望梅能等他。梅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家的了,可能是一路跑回去的,或者是唱着歌,两手不断地揪着自己的发梢回家的,她只记得她把丝巾送给了他,不,是塞进了他怀里。
所以,无论父亲安排怎样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除了好姐妹娟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有个人,三年里不断有人提亲,她看都懒得看,她在等他回来娶她。
三年的苦苦的等待,三年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恋爱中的人才能体会。三年后,他终于光荣退伍归来,在欢迎退伍老兵归来的文艺汇演上,梅见到了男孩,他还是那么精神,虽然黑了点,但是眉宇间更添了男子汉的英气,人群中他还是那么与众不同,没有人能知道梅心中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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