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邱建国也躺下了,像脑袋瓜子中了一枪子似的重重躺在了副驾座椅上。死无对证,当年的事谁也说不清楚。高凤兰拉着邱建国跑到现场时,他爹邱解放的二手桑塔纳刚从河套里被徐州重工的吊车捞上来,水了巴汤的。肇事的大十轮子就斜停在路边,一支车前轮悬在河套上,车头嵌在撞坏的大理石护栏中间。车后的柏油路面上二十多米长的刹车痕迹,从两条变成四条,从直行变成右急转。跪在娘俩面前的肇事司机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磕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酒劲儿是过了,可那满嘴的酒气还在空气中游荡。后来交警一问才知道,那司机是振华钢铁厂运输部的合同工,负责从唐山往厂里拉耐材的。
人从桑塔纳左侧撬开的后车门被拖出来,一男一女赤条条的,肚子鼓鼓的。男的是邱解放,女的是张志勇他妈付丽容。
见此情景,高凤兰一把摸干脸上的眼泪,揪着司机的衣领子就问,“赔钱,赔钱,你能赔我多少钱?”
至今,邱建国也不知道当年那事高凤兰要了振华钢铁厂多少钱?只知道自己初二都没毕业,也无一技之长,顺顺利利的就进厂上班了。从十六岁到三十六岁,这一干就是二十年,直到厂子倒闭。
那阵子,与邱建国同年生,同住一条山沟的张志勇成了孤儿,也进厂干了两年,跟了个不学无术不知愁的师傅,学会了吃喝,学会了耍钱,把抚恤金耍了个精光,突然间就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是和他师傅出去躲债了。
这一躲就是五年。张志勇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问邱建国借钱,见邱建国实在没钱,就把他拉到手机店,先是把金立手机卖了,又拉他到自行车市场,把凤凰牌自行车也给卖了。而后,两人找家饭店喝了一顿,张志勇就把钱全拿走了。
人都走没影了,邱建国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手机都没了,他还钱的时候怎么才能找到自己呢?于是,他追了八条街,终于在红门帘网吧找到了张志勇。
说明来意后,张志勇到吧台写了个电话号给他,“三个月以后你就打这个电话。那时候我也有钱买手机了。放心,你电话号我记心里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没了自行车,没了手机,二十多岁,一米八大个的邱建国也没能逃脱高凤兰的一顿笤帚旮瘩。他度日如年地熬过了三个月,如约拨通了张志勇的电话。
张志勇约他上次喝酒的饭店见面,两人喝了一顿,邱建国去结账,再回来,张志勇就没影了。卖手机、自行车的三百块钱也没要回来。
再打电话时,张志勇又叫他三个月以后再打,到时候还钱,请他吃饭。
三个月以后,张志勇把他约到裕华路塞外酒家。邱建国不坐下、不点菜,不喝酒,就说:“你赶紧把钱还我,我着急用,着急走。”
张志勇撇嘴一笑,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桌子菜,又要了两瓶烧刀子,然后问清楚多少钱,先结了帐。最后问邱建国:“你还着不着急了?”
邱建国一屁股坐下,从塑料包装袋里撸出筷子,“服务员,先把酒和凉菜上齐。”
……
三
邱建国和张志勇躺在面包车里,各自想着往事。
烟烫到了手,飘远的思绪就回到了肉体,回到了当下。张志勇拉开车门,把烟屁扔出去,拍了拍邱建国的大腿,“过去的事就别想了。当我刚才没说。”
邱建国顺着敞开的车门也把烟屁扔出去,“要不你就当是我那骚包死爹勾引的你妈吧,全是我们邱家人的错。”
张志勇坐起来说:“别为难。现在不是我能不能单干的事情,是我确定你那三万块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邱建国跟着起身,瞪着张志勇说:“你妈才是狗呢。”
张志勇神情再度落寞,“我妈早死了。我爸我七岁那年就死了,我就剩一个妈了,还是让你爸爽够了,带走的。”
“打住,打住。我服了。”邱建国直给张志勇作揖,“我是狗崽子行了吧。”
张志勇嘿嘿一笑,“我都不介意重播一遍,你倒受不了了。”
邱建国正色道:“我要是把钱拿过来,你敢不敢甩了徐晓慧,和我立字据,单干。”
张志勇说:“敢!”
邱建国开车门,跳下车,点指着笑眯眯看着他的张志勇,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张志勇把半包烟扔给邱建国,“行不行你都给我个信。我这儿有个给部队后勤送供给的活,工资每月一千五,每周三趟,不用开车,骑三轮电动车就能干。到时候我和徐晓慧说说,她现在除了来大姨妈不定期,别的事都听我的。”
到底是又提起了徐晓慧,看他那得意的样,两人似乎早就有一腿了似的。邱建国心里没了把握,想想还是先把遣散费拿到手再说吧。
四
邱建国先上菜市场买了只陈家沟烧鸡,弟弟邱建业的嘴刁,爱吃烧鸡,还非陈家沟烧鸡不吃,好在陈家沟烧鸡在承化市家大业大,开的都是连锁店,只要是不太偏的地方都能买到。
结账的时候,他远远地听见有人喊徐晓慧的名字,本想见一见本尊,可喊她那人就离烧鸡铺子隔了几行摊位,加上菜市场光线不好,具体也没瞧清楚是谁在喊,再冒蒙去找人就有点河套里捞针的意思了。
说到底见一见徐晓慧确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邱建国就是不愿意早点回家。那三万块钱就算是拿到手,他也不能连夜再去找张志勇商讨宏图大业。他不愿意回家,不知道怎么开口要这个钱。别说钱在高凤兰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就是她把三万块钱捂怀孕,捂下崽了,三万变六万了,邱建国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那钱要回来。可这家还是要回的,以前还能在厂子宿舍里将就住,现在是真没得选了。
邱建国拎着烧鸡前脚刚迈进家门,就听见高凤兰在厨房里喊,“建国,赶紧洗洗手,把烧鸡撒开,鸡腿鸡翅膀装盘,给建业端屋里去。你弟这些天只顾学习,脑袋上的白头发是越来越多了,你这当哥哥的没老婆心疼,老娘你也懒得管,这弟弟你可得好好伺候着。将来他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咱娘俩可就指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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