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的人

每次经过盛和门前的樱花园，目光总会在那停留少许。这个三角形的江边小景，春有和风物语，秋有光影涟漪，冬有暖阳拂身，更迭的四季裹挟着人间袅袅炊烟来来去去。

七月的樱花园里此起彼伏的金鸡菊在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壤里自由怒放。被阳光亲吻过的花瓣，灿烂而又夺目，据说那色调正是大师梵高笔下的最爱。一辆疾驰而过的车让金鸡菊纤细的长梗在微风里摇曳着摇曳着 ，一会儿随风摆渡至左边，一会儿又被风推送至右边，它们笑意盈盈的簇拥着，摩肩接踵的紧挨着朝太阳的方向生长。积极向上的金鸡菊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如花语所暗喻不惧怕任何困难，勇往向前的人——柘溪事业部工程施工班的副班长刘德武。

2014年是刘德武复员回来的第十二个年头，在辗转了多个部门后来到了盛和公司的工程施工班 。曾经于2000年脱产学习半年拿的施工员证和建筑工程师的培训证，在这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尤记得，14年的冬季第一次担任工程项目负责人，对厂区周边的危险边坡进行摸底排查。滑道乘船轨道岗家湾段区由于地处资江边，与通往柘溪镇上的路面垂直呈60多度角，站在公路边朝下看去，只见它杂草丛生，乱石嶙峋，要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会被地理环境生吞活剥。这节长50米，高20米的路段的基石长时间被江水溢流冲空，一旦发生坍塌事故，不光会对运输轨道造成船只停摆，还会引发路面交通损毁，影响周边人们的日常生活。

在和当地的施工队合作期间，对安全生产有一套自己定义的刘德武，与游兵散将的地方人总有点格格不入。他看不得有些人在工作场地吊儿郎当心不在焉，过一天混一天。他看不得有些人随手丢弃可再用材料，不考虑节约成本。他看不得有些人只顾进度的快慢，加速野蛮作业……

有一次，自诩为冒险家的亮伢子，一个人偷偷攀爬到一块悬空礁石的最外端，伸展臂膀跃跃欲飞，恰好让巡查的刘德武瞧见，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要是真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届时不是被乱石穿身，就是血溅四方。而此时的项目组和施工队的工作细节一直都处在磨合中，在这节骨眼上可不敢横生枝节。于是大声呼喝，一遍喊不下来，两遍喊不下来，三遍四遍还是充耳不闻。待人一直温文尔雅的刘德武真的生气了，他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指着亮伢子说：“你是想被我打到，还是好好走下来。”。

“难道你还敢打我不成？”一双充满不屑和挑衅的眼望着他。

怒目圆睁的他呵斥道：“你不下来试试，看我敢不敢打。”

亮伢子将一只脚抬上礁石，一边俯下身来一只手指着刘德武笑眯眯的说：“你来呀”

啪的一下，石头落在旁边的杂草堆里，叽里咕噜一溜烟不见了。

一直撮在高空作妖的亮伢子似乎有些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摸爬滚打着下到了平地。本想和刘德武好好再较量一番，一旁的工友赶忙劝导着他，人家也是怕你发生意外，不要再逞强乱来了。斜眼看着身强力壮的对手，想着一时半会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只得勉强压下心中那团火焰 。

又过了一段时日，刘德武去检查库存材料，发现有人将材料边边角角包裹得十分严实，想动身去边坡浇灌处看看，却被告知机器有点小故障正在修理。回头想询问一下，看管人员赶忙低着头，用脚扒拉着地上的小碎石，佯装没有看到。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前几日关于工地上偷换材料的传言，难道，这并不是空穴来风。一番检测下来，胆大包天的他们竟然将c25偷换成c20混凝土使用，那现在的问题就不光是成本高低问题了，最关键的是现有混凝土的抗压强度能抵御多久的江水冲刷。一刻也不能等了，心急如焚的刘德武当场宣布停工整顿。刚熄灭不久的战火再一次点燃。不清退不合格的施工人员不复工。这是刘德武对盛和公司一把手卢卫东经理交的底，卢总表示坚决支持他的工作，有什么困难公司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解决。

“啥叫要我不用去上工了。”

“不用说，一定是那个姓刘的搞的鬼。”

亮伢子透过轻飘飘的青烟，眯着眼看了看传话的包工头，猛的一掀牌桌，顺手在堂屋角落里抄起一根烧火棍，撸起袖子就往外冲。

“你小子想搞什么去。”

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话，从屋外走进来一男人。

亮伢子虎躯一震悻悻说：“有人欺负你弟了，帮不帮我。”

“帮啥子帮，你还有理啦。”

“人家帮咱们修理家门口的危坡，你还偷工减料。脑壳进水了吧。”

“我，我是有原因的。”

男人瞄了一眼耷拉着头的亮伢子，又说道：“人家晓得你的原因了，喏，这是他给你的学费钱。”

“支书可说了，只要你去诚心认错改正，他给你担保，人家愿意给你一次观察的机会。”

接过红彤彤的纸张，亮伢子觉得原本凉凉的脸庞有些烧的慌，凝神片刻后转身朝河对岸跑去。

……

多年后，冰释前嫌的两人散步至曾经奋斗过的地方。远远的只看见山坡上覆盖着一层绿油油的低矮灌木，习习夏风从坝顶掠过，缠绕得紫薇好一阵花枝乱颤，玲珑清脆的笑惊醒了草垛里小憩的白鹭，噌的一声飞向江边。被奔涌翻滚的江水推向礁石的水珠一边抓紧命运之手乘风破浪，一边和悠闲的白云悄声描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事儿。

时间转瞬间到了2018年的4月30日，柘溪生活区污水收集工程正式开工。这个投资240万的项目，省城设计院出的地面改造图，内行人只要卯上一眼就明白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一时间无人敢接手挑战。

在实地反复考察了一段时日的刘德武找到公司领导，说自己有套更加省时省力的方案，一定不会给公司掉链子。从幼儿园到60户再到招待所，地上管道2500多米，下水道接管1500米，从25个化粪池开口接入主管，2个100立方的化粪池的修建，就能解决生活区污水改造问题。为了更好的掌握地下管道进度情况，刘德武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工地，在通道两端安置好抽风机，确保作业时氧气的供应。自己则换好雨衣，套上雨鞋捂着厚厚的口罩带头往污水涵洞里走。五六月份的下水道你能想象得到吗？每天在三四百米的排污管里反复行走你能做到吗？你做不到，我做不到，可那个憨憨傻傻的人能做到。

只容一个人弯腰行走的涵洞，一到洞口扑面而来的气味，熏得让人差点窒息，恨不得立马失去嗅觉。好不容易调整好气息进入洞子，湿滑的墙面，黑黑黏黏的液体上飘浮着老鼠、厕所纸、卫生巾 、食物残渣，随着脚步的移动，一波紧跟着一波的荡向凸起小腿。上方洞壁的污水嘀嗒一下落在蓝色安全帽上，又嘀嗒一下垂直坠入五指看不见的地方。闷热潮湿的涵洞，只留下彼此间的呼吸气声。强忍着内心的翻腾，借着头顶的探照灯摸索着缓缓的朝更黑暗处走去，不多时豆大的汗就在牙白的衣裳上惬意的画着心中的秘密花园。

等再一次从洞里艰难的爬出来，刘德武一手挡在额头前眯着眼睛适应了半响，除了眼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外，已经彻彻底底沦为掏粪工一个。害怕自己的形象恶心到别人，赶紧跑到山下球坪的水龙头下将自己反反复复冲刷无数回，确认身无异味后才赶回家陪妻子吃饭。可一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本来饥肠辘辘的肠胃竟然没有丝毫食欲。细心的妻问道今天怎么啦，刘德武也只是摇摇头。

长此以往，疲惫不堪的神情和难以掩盖的气味，终于让温柔的妻子动怒，望着清减不少的丈夫一边对他说道，：“难道你们柘溪水电厂除了你就没有人了吗？非要你天天都泡在臭水沟里。”。一边一把夺过丈夫捏在手中的工作服，扭身走到卫生间去清洗。拧开水龙头，任由白色瀑布倾泻而下，四处飞溅的水花好像也明白女人的心思，拼全力砸在已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试图用自己的一线白吸附走衣裳上的那团黑。

"你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不晓得如此拼命到底是图个啥。"

说罢，妻子伸手拂去额头的水珠，不善言辞的他木木的站在一旁，看着这双被岁月煎熬得有些粗糙的手愧疚地说：“我啥也不图，就求个心安， 再说这工作谁做不是做。”。

一句朴实无华的话语，让人不由想起罗曼罗兰说的，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一百万人里才有一个主角，而这个主角必定是把事情做到极致的人。不遗余力地去成就一件事，永不放弃地去塑造每一个细节，这样的品质，真的令人望而生畏。有些人，他心中有火，眼里有光。他愿意把根深埋在山区，将喷涌着热血的生命用在追光的路上。他即使只身站在浓浓夜色之中，身上的光芒不经意便能温暖旁人，牵引着自己去到所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