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成都像个空巢,所有的人倾巢而出,扑往乡间,乡间才是阿里巴巴的宝库。
途经G4215国道,穿越牛峰山,我们是去挖宝。
小雨淅沥,泥路颠簸,空山鸟鸣,荒草碧连天,双古再也没有记忆中的红墙绿瓦,水清路阔。
曾经,它是我渴望的远方。
雨雾浩荡,晨暮微明,驶进观山镇,如同跨进一个久远的旷古时代,陈旧,破败,慵散,观山镇锈迹斑斑。
烟花散尽后的纸屑零零星星,纷纷扬扬的,昨夜的热闹也一同凋零了。
我们刚好错过。
乡间稀稀拉拉几个打牌的人,搓手哈气跺脚,也没能驱走弥漫的冷寂。
城里空荡,乡野冷清,这么多地球人一夜间去了外太空么?
去就去吧,还带走了人间的热闹繁华。
我问奶奶:“怎么越来越没有年味了呢?”
奶奶说:“不是越来越没有年味了,是过年最快乐的那个人不是你了。”
快乐永远属于举着烟花疯跑的娃娃们,跑到黑夜降临不舍得回家,火炮烧破了新衣裳也无所畏惧。
大人们脸上都荡漾着笑,笑暖洋洋的,沉甸甸的,落下来砸在脚尖,轧得石板路咯吱咯吱响,像一首歌。
调皮捣蛋也可以不用挨打,还可以揣着压岁钱和小伙伴去赶场。
观山镇像沸腾着的一锅汤圆,敲着锣鼓跳着龙灯舞,炮仗声声,欢笑声声。
我们在人潮涌动中兴奋地挤来挤去,长辈们给的压岁钱捏到出汗,小心捂着,唯恐它们跑出来丢了,五毛,一块,都是巨款。
那是我童年的记忆,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岁月如流,当所有的时光被辜负被浪费后,才能将记忆里的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
可是,回不去了。
人到中年,过日子成了一种责任,过年成了一种庄严的仪式,少了童年的盼望和欢喜。
狗吠,鸡鸣,午夜梦醒,冷月清辉,万籁俱寂,竟不知今夕是何年,恍恍惚惚的。
早上吃过老妈妈包的花生汤圆,关于过年的滋味才渐渐苏醒。
妈在,故乡在,于我,年味就是花生汤圆浓郁的馨香,那是儿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吃过早饭,雨还在下着,我一个人执意走进雨雾。
雨珠扑满衣襟,晶莹剔透,轻拂,寒冷粘满指尖。
杂草疯长,灌木丛生,覆盖了小径,覆盖了许多人家的院门,覆盖了遥远的记忆。
它们隐在荒芜中,只能模糊地看回去三五米,再往里,就是蒸腾的雾气了。
儿时的玩伴全无踪影,要么去了城里安家,要么去了更遥远的远方。
石磨斑驳,爬满青苔,沧桑如巨。
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他们会不会想起这个日渐没落的村庄,还有一起长大的日月星辰。
这里,才是我们出发的地方,百年孤独,百年寂寞,百年的回首,这便是故乡的意义。
靠近城市的霓虹,也靠近了孤单,得到了,也会失去,走得远了,也会迷惘。
抛在身后的,往往留恋,贫瘠的,才纯粹。
可是,山矮水枯,良田千顷无人耕,垣残壁断,矮房万椽无人锁,漫山遍野,瓜果万株无人食,人去,楼空,田荒,地芜,水竭,炊烟断。
我的故乡也没能摆脱时代命运,在城乡一体化的浪潮中成了一座荒岛,仅剩些老弱病残,孤独地守望时光。
关于一个时代的气象万新已退变成一抹痕迹,仅剩些在父辈们浑浊的双眼,若隐若现。
偶遇孑孓的阿婆,狐疑地问我:“你是谁家的客?”
蓦然想起贺知章的千古名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阿婆,我不是客,我只是回家。
淡淡的失落、淡淡的悲伤很不合时宜的湧起,随着雨雾,挂满鬓角。
橘子压弯了枝丫,摘了几颗吃,甜甜的,凉凉的,沁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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