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喊疼，你就是艺术家

无论生活有多苦，你只要不喊疼，你就是艺术家。

忘记这句话是谁说的了。

这句话，让我想起几年前，老父亲刚被确诊癌症的时候，一家人陷入了一种很莫名的情绪，很难描述清楚。是震惊，是伤心，是质疑，还有不安、害怕和焦虑。

那天白天，我们跑了市里几家医院，都没有确定的方案。晚上，我跟姐姐姐夫们商量，决定让我第二天赶去济南山大二院找专家给看看能不能给出个合理方案。

第二天一大早，刚过五点，我去赶最早的一趟火车。

头一天紧绷着的心情，加上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我头懵懵的，跟了人流急匆匆上了那种很久没坐过的绿皮火车，随便找了个座坐下。

十一月，清冷的火车里，并没有暖气，所有人都蜷缩着，或闭目养神，或忙着从包里拿出早餐，间或在火车的咔嚓声里，有人在低声交谈着。赶这趟最早班火车的通常是通勤去济南上班的人。

晃晃悠悠地火车让我昏昏欲睡，可是心里有事，终是无法入睡。满是心事的我，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不知道今天这一趟究竟会有什么收获。

就在这时，突然从对面传来一句“你是去济南？我也是”。我楞了一下，方才明白对面的人是跟我说话。

还没等我答应，他已经兀自自己说起来。

原来，他也是去济南，只是，他要去看望自己的女儿。女儿12岁，得了白血病，已经有几年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也借遍了所有的亲朋。现在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配型，本以为终于熬到看见曙光的时刻，可是女儿在舱里状态不稳定，很可能会出不了舱。

他没看我，眼神始终瞟着窗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

车厢里昏暗的灯光并不能把他照得真切，只看得出，他是个糙糙的汉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单薄，显得皱皱的，脏脏的。一双眼睛亮亮的，似乎里面并看不出多少情绪，甚至还有一些热切的东西。

最近几年，听了太多的悲伤故事，他的故事并没有让我有多动心，只随着他的话“嗯嗯，哦哦”的附和着。何况，我内心也有一个需要排解的痛。

他依然没看我，又接着说。

他家里还有个小儿子，6岁了，刚上小学。妻子在小儿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为家里的日子太看不到希望而离开了。不是因为他不肯干活，或者有什么不良嗜好，而是他的父母常年有病，需要他赚钱治病，所以，家里存不下什么积蓄。

前几年，他与人一起找了不错的活儿，年头忙到年尾的拼命工作了几年，攒了十几万，可是紧接着女儿就生病了。这几年，他没法出门打工，靠着那点积蓄和借款，照顾着家里老少四口人。

他说有时候女儿回家，会担心这是最后一次。

现在女儿住舱里，很害怕，所以，他每天都需要坐这趟火车，晚上再坐最晚的那趟赶回家，因为这两趟绿皮火车很便宜，他可以早早赶到医院，陪女儿一整天。

女儿生病后，特别坚强，从来没哭过，特别疼的时候也不哭，还总是劝爸爸不要担心，说她只是想弟弟，如果治好了就可以回家陪弟弟玩。

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丝波动，就像在讲别人的事。

讲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说，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即便孩子治好了，还要康复，我也不敢走太远去打工，还有那么多债，这个家也完了。

气氛在那个瞬间特别安静，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低下头。

我发现在他面前有个红色塑料袋，菜市场里常见的，薄薄的，看上去已经反复用过很多次了。里面是一个很有岁月感的铝饭盒，就是我们小时候用那种，坑坑洼洼的。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就说，每天他都自己带饭去医院，那里有热水，泡一下就可以吃了。

讲到这里，火车到站了。他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搓了搓脸颊，抓起饭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大踏步离开了座位，并没有跟我道别。

我没来得及问他，他去济南，家里的几个人怎么办。也没来得及问，如果女儿情况不好，他该怎么办。

他的故事，伴随着父亲的离世，这么多年一直若隐若现的刺痛着我。

压在他身上的重担，似乎并没有让他显得颓废或者其他我以为会在他身上看到的某种不满、抱怨，但是什么都没有。

因此，他让我想起了那句话，无论生活有多苦，你只要不喊疼，你就是艺术家。

他不正像一位艺术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