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侗乡黎平长大的孩子,出了黎平,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外地人无法理解的“美食”。什么“侗家牛瘪、血红、腌鱼、腌肉”自不用说,而在黎平这座古老的城区,街头巷尾弥漫着最令人垂涎的当属黎平米粉。
小时候,如果能随爸爸到集市上,或进县城吃上一碗肉沫臊子的汤米粉,那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由于家境贫寒,对于我们农家长大的孩子而言,吃上一碗正宗的黎平粉都是一种相当奢侈的事情。母亲知道我们馋那一口,所以每逢过年过节,就会自己在家琢磨着兑芡,给我们做手工米粉吃。
长大后,我们远离家乡,在外漂泊,吃过桂林米粉、广东河粉、陕西凉皮……但怎也寻不到家乡那种香气弥漫的黎平味道——哪怕我们按着黎平的方法来搭配食材,那味道也都变了……
时间悄悄流逝到2012年,一档央视的美食记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黎平米粉》,让我们当地的米粉名声大噪。这让许多人开始跟我一样发出疑问——为什么黎平粉出了黎平就再也没有那味儿了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人说:是我们黎平的水与众不同。但真的是这样吗?
事实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纪录片里注重的是华美的解说,但没有真正深入地了解米粉的制作细节,介绍的也不够准确、详细(包括许多自媒体自认为很了解,但如果不去亲眼目睹全过程,仅凭几段剪辑拼凑的视频,或道听途说是没有办法真正了解米粉的制作要领的),所以也很容易把外地人带偏。其实黎平米粉的制作,在选用的食材、配方以及烹制方法都十分精细有讲究的。
小时候只记得母亲娴熟的动作,但细节还是从她慢慢讲解时才了解到——米粉制作的原材料,得选家中种植的上好粳米为主;兑熟芡是米粉成品好坏的关键。
母亲经常半夜起来泡米,再用石磨将米磨成米浆。母亲用她粗糙的手,用力推动着石磨的手把,绕了一圈又一圈……这时我明显看到她额上渗出晶莹的汗珠,于是我和哥哥会抢着跟母亲一起推磨。
兑芡:在米浆磨好之后,提取一部分出来单独熬熟,然后将生、熟米浆按比例兑在一起,这种精确的制作方法才使米粉Q弹有韧劲儿的主要原因。
通过细致地兑熟芡后,母亲开始舀浆、朗粉,她把浆舀进特制的朗盆内,熟练地把浆匀均地朗开,平铺至盆的每一个角落。这时将朗盆上笼蒸制,米浆在沸水中用旺火蒸熟……起锅,然后在竿子上晾凉,一张完好的粉皮成功出炉。在等待一笼米浆蒸熟的同时,母亲又用另一个朗盆舀浆准备。如此重复交替动作:舀浆朗粉、上笼蒸制、起锅、晾凉、收存……直到把所有米浆用完。
经历下烫上蒸的过程,在大簸箕里叠放整齐的米粉留有余温,还散发着稻米独有的清香——这就是用我们本地粳米的秘密。
每个环节都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稍有不慎就全功尽弃。以前母亲不撑握兑熟芡的比例,所以做出来的米粉时好时坏,为此,父亲嫌麻烦,常怪母亲没事找事做。可做成功之后,一家人无不啧啧称赞。每年过年,一家人围在暖暖的木房子里,烤着木炭火,吃着母亲用土鸡汤下的手工米粉,那年夜饭的帷幕就拉开了!
黎平米粉(我们当地人一般叫它“切粉”——顾名思义,刀切的米粉),是我们贵州黎平最重要的米制品。细腻劲道的手工米粉,配上鲜美的肉汤或大骨汤,加上特制的臊子和红火的辣椒油,一日三餐都可以作为主食——这说法一点也不为过。
就地取材,还需要加上用心的烹饪调配,这才是我们黎平米粉独特味道的秘诀。手工米粉最好是现做现吃(因为隔夜之后的米粉变硬,再烫热后易断,口感也稍差了点),这时候它不但爽口,还滑而不腻,营养最佳。除了好的粉皮,鲜美的肉汤也很关键。须选用新鲜骨头,放入秘制的调料,用文火精心熬制几小时,熬出一锅香浓营养的大骨汤(也可以用家里的老母鸡汤)。臊子可以自发奇想,用酥肉、或牛肉、鸡肉丁、猪肉沫等。鲜嫩纯白的米粉,加上肉臊子,酸萝卜丁、花生米、淋上红油辣椒、五香粉、酱油,撒点本地葱花,配上美味的大骨汤,那味道简直快溢出屏幕……
婚后,我来到安顺,又在凯里呆了近十年。安顺的裹卷、遵义的羊肉粉、凯里的酸汤、贵阳的肠旺面、丝娃娃……几乎各地小吃都偿了个遍,但每个地方的米粉就觉得缺少了那么点韧劲,稻香也淡了。
如今每次回娘家,都会迫不及待地带上几个吃货娃娃,去黎平的街头巷尾寻那味道。做饮食的人多了起来,粉还是那粉,但臊子五花八门,反而将我黎平的记忆丢失掉了(也许是现在的牲畜不是农家喂养的原因)。这时,孩子们会回家吐槽:“这还不如我舅妈做的好吃。”于是孩子舅妈会想法儿休假,一大早去ji精选上好的米粉农家喂养的新鲜猪肉、大骨、酸萝卜等,来给我们这些馋鬼秘制吃食。嫂子是个做饭的能手,她跟老母亲相比,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在黎平老街上,也有交好运的时候,往往在一些不起眼的小巷小摊上,碰到正宗的黎平粉味道。那味儿飘过我的童年,已经二十多年了,在我的梦里都还是香浓四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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