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天鹅

    立冬了，梨城最大的看点恐怕要数孔雀河里漫不经心游弋的天鹅了。每年这个时候，南飞的天鹅会成群结伴来到这里过冬，梨城也由此年年出现男女老幼扎堆聚集河边争抢向天鹅投食的热闹情景。

    我对天鹅的钟爱远不及那些天鹅的粉丝们。他们会传播天鹅光顾梨城的最新消息，可以让整个城市在一夜之间形成无比强大的感染力和轰动效应。

    我家的邻居就是这样一位典型的天鹅铁杆粉丝，天鹅来到梨城的消息她先知道。那天一大早，她就敲我家的门，激动地告诉我天鹅终于来了，就在桥头，离我们住处不远了。她喜不自禁，神采飞扬，完全不像是已过了六十岁的人。

    我倚在门框上，睡意朦胧，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显得无动于衷。

    我想起立冬之后，她只要遇见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天鹅该来了吧！然后啰啰嗦嗦为我描述她如何散步寻找天鹅的场景，还闹出过把家鹅当成天鹅的笑话。

    后来我都不敢见她，害怕她在我耳边聒噪天鹅不休。

    当然，天鹅来了，我也没有忘记向她祝贺。毕竟她多日的期盼实现了，她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天鹅粉丝们的热情举止以及穿越街巷和奔走相告的欢腾程度，也深深感染着我。虽然我这个梨城人属于不合群的另类，好独处不喜热闹，但是丝毫不会改变我对天鹅的真情实感。

    我家住在河边，迎着早晨灿烂的阳光，就可以透过窗户看到白毛浮绿水的天鹅。

    细看天鹅嬉水的场景，就像是欣赏一幅流动的风景画，心情格外得好。水面上，天鹅忽聚忽散，忽行忽停，尽显其态。天鹅的自由和快乐深深感染着我，让我的内心充满了平静和安宁，有了更加贴近美丽天鹅的感受。

    我不由轻声哼唱柴可夫斯基天鹅湖的优美旋律，脑海中不时浮现曾在俄罗斯亚历山大剧院花高价观看芭蕾舞的情景。那个晚上，我坐在第一排，离乐池和舞台都很近。天鹅湖迷人的音乐，舞蹈演员模仿天鹅那优美的跳跃动作，令我难忘。

    河面上白净的天鹅是梨城人的骄傲和自豪，更是梨城的荣耀。我见到天鹅，喜爱至极，自然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也同样摆脱不了跟风观赏的热情。

    我开始毫不犹豫地实施自己和天鹅见面的计划。

    我来到附近熟悉的阿不都馕店，买了两个刚出馕坑的热馕。

    跪在馕坑土台上打馕的维吾尔族青年，甩动着一头卷发，弯腰正往馕坑壁上贴面坯。馕坑里热浪翻滚，小伙子热汗淋漓，仍旧乐呵呵招呼我。当他得知我买馕去喂天鹅时，又慷慨送给我三个馕，让我代他表达爱心。

    不同民族的长相各有不同，贯穿始终的善良和爱心却是一样的。蓝天白云明心可鉴，他忙碌生计也不忘身边还有可爱的天鹅。

    我到河边的无人处，对河里的天鹅使劲晃动手里的馕。为尽快引起天鹅对我的注意力，我试着学天鹅的叫声，想和它们友善交流。我学得不像又极其蹩脚，引来了天鹅阵阵纤细悠长不谙其意的应答。

    我不懂天鹅的语言，但愿我的善意能打动它们。我继续和天鹅进行沟通，彼此的声音相互碰撞，在空荡平静的水面上奏响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之音。

    我站在河岸拋洒食物有些夸张的动作，是想让眼尖的天鹅哨兵心领神会。

    天鹅已经看到了我高举在手里的五个诱惑十足的馕。天鹅的叫声此起彼伏，它们应该是在开会，磋商下一步的行动安排，并整体评估我这个岸边大动物稀奇古怪的行为举止可能带来的危机或风险。

    我仍旧站着做抛食的动作吸引它们，迫切期待天鹅们快点儿协商完毕奔我而来。稍加思索间，几十只天鹅开始往我的方向移动。我乐坏了，看样子天鹅已经认可并完全理解了我的好意，来向我正式讨食了。

    天鹅在水面上挺着秀美的长长的脖子，高昂着头，目不转睛盯着我游过来，其阵容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舰艇编队。

    据说，天鹅都是以家庭为纽带而存在的。

    首先奔我而来的是六只天鹅，前后两只白天鹅，中间四只灰天鹅，有路人告诉我，它们是一家子，白天鹅是父母，灰天鹅是孩子。

    我仔细观察河面上游动的天鹅，觉得有道理，天鹅都是结伴而行的，很少有形影单只的。有几只独行的天鹅和队伍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它们自己相互之间也离开得很远，其行为举止也较多数天鹅迥异，难掩孤独的忧伤。

    失去伴侣是一种不幸，人生亦然。

    天鹅划动水面的速度很快，平静的水面掀起了一道道波纹。十几只矮小的野鸭紧跟在高大的天鹅身后，在晃动的水里起起伏伏，感觉随时都会沉没。

    望着渐渐围拢过来的天鹅，我兴奋地把拿在手里的馕一点点撕扯着投向河里。天鹅们伸长脖子，用红色的喙衔住抢到的食物，一口一口吞下。

    食物从高处投向鹅群，经常会引起水面上争食的骚动。

    由于每次投下去的食物仅有一小块，而大群的天鹅还有野鸭会蜂拥而至争抢，场面十分震撼。为吃一口食，野鸭常被高大强壮的天鹅啄得乱跑。不满、愤怒、无奈以及满足和喜悦这些人类所有的情绪，此时此刻，都能在冬天的这条河里找到。

    喂食者的愉悦和抢食者的饱暖都是欲望的满足，喂食和抢食的场面同样也都是风景。天鹅的到来增添了4A级孔雀河景区的别样特色。

    喂天鹅的人逐渐增多，宽阔的河边唯有天鹅聚集的地方显得拥挤不堪。我丢下最后一块馕，悄然离开，寻找一个僻静的高处，远远眺望眼底发生的一切。

    岸上人来回奔波投食，嘈杂的声音忽高忽低，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天鹅的不安。

    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天鹅第一次栖息孔雀河，梨城人民奔走相告欣喜若狂的情景。那时政府专门下达了沿河各单位不可惊扰天鹅的通知。我单位为迎接新年燃放烟花鞭炮，引来城管执法人员的严厉制止和批评，并要给予处罚。时值评选文明单位之际，我亲自执笔写出了约三千字措辞恳切的整改意见才勉强过关。

    就像是迎接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为了安排好天鹅的饮食，据说，梨城人民政府每天都要给予天鹅300元左右的伙食补贴，并纳入了地方财政预算。城管人员每天早晚两次，会在固定的时间和地点，为天鹅喂食。这个习惯沿袭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天鹅是珍稀物种，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过去需要乘车到远离几百公里开外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深处的天鹅湖去和天鹅见面，路途险峻崎岖，交通极不便利。现在在家门口就能一观天鹅的尊容，充分感受来自大自然深处的野性呼唤。

    生态环境变好了，人与自然真正实现了和谐，天鹅可以四海为家。我想，如果人类坚持每年继续喂食不停，说不准天鹅在未来的某个时段会主动上岸，走进寻常百姓家里，成为可爱的家禽。

    人和天鹅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物种，相互之间能在短暂相遇的过程中产生如此的亲和力，既是自然界中彼此的缘分，又是生命的常态。我们一生需要有万类竞自由的豪迈境界，更需要有哀吾生之须臾的感叹。故而，万事只有顺应自然，才能更好地活着。

    微风吹拂，河岸上茂密的芦苇摇曳生姿，纷飞飘落的白色芦花，像薄纱一样轻浮在水面上，偶尔可以看到水下有小鱼顶开芦花探出头来。脚下的林荫小路已是枯叶满地，踩在上面沙啦啦作响，不远处有环卫工人在清扫装袋。

    天鹅抖动白色的羽毛，慢悠悠伸长脖子从水中取食的执着与闲适令我难忘，引我遐想，让步入晚年的我有了重新对人生的感悟。

    我告别河流踏上回家的路，身后又传来天鹅悠长婉转的叫声，似乎在为我表达一种不舍的挽留之情。我在想春天到来时，天鹅就会飞离孔雀河还有我家的窗口。

    初冬的阳光仍然带给人温暖，只要天鹅不走，我肯定会继续买馕喂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