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录

时维七月，处暑，天地始肃。酣梦一夜，梦中踽踽而行。缓步林中，懵然不知所处。正自踟蹰，蓦现一草庐，上有匾，书“介愚斋”三字，古拙苍劲、筋丰骨健。沉吟间，门扉徐开，一老者款步而出，负手而立，清矍高妙。

乃趋步施礼，垂手恭身。老者捻须颔首，含笑不语，继而手执一物递于前，乃简牍一卷。余双手敬接。展卷视之，无题无款，非词非曲，非诗非赋。其文句，忽而凝滞肃然，忽而闲情散意，忽而字字珠玑。

余心中讶然，遂收敛心神，暗自诵记。反复数遍，已谙熟于胸。正待求教，老者言到：愚，不可及。遂收卷而返，掩门扉。草庐立时化为流光，湮灭无迹。倏然梦醒，心中惊异，遂伏案疾书，权录如下。

曰：

天光熹微，北辰幽眛；

觉后闻声，鸟鸣林簌。

晨雾濯面，拈芳华，朝露乃漱；

轻衣宽袖，纫秋兰，径上东麓。

冥濛晓风时雨，景肃泽和；

澄穆余蔼微霄，云停峰孤。

磊砢落英，循芳径而赏薇；

曲水修竹，披兰榛以觅路，

乃还斋，焚香沐浴。

正心回意，览旧篇以避纷华；

静气敛神，展残卷以辞喧碌。

沉郁顿挫，与少陵殇；

金樽清酒，从太白舞。

柴扉桑植，远逸当靖节；

异方殊类，绮丽唯相如。

不觉，已正午。

于是，

起火请灶，揽薪架釜。

园里的菜蔬，林中的蘑菇；

亲凿的杯盘，新削的筷箸。

饭毕，枕席高卧；

迟午，懒张目。

斑斑光影，丝丝纤尘；

袭袭花香，嗡嗡野蜂。

闲榻卧起，日暖帘荡；

昼梦人倦，半寐半苏。

于是，

汲醴泉而烹茶，撷蕙茝以煮酒。

弹一曲广陵散，吹一回凤凰楼；

哪管宫商角徵，随它缓急匆舒。

琴箫和悦，数卷尺谱。

日暮，徐步屋后。

懒扎衣，乾坤动而万物生；

叶藏花，天地旋而八卦出。

茕然静桩，皓月方露。

于是，

迅疾奔突，舞拙剑以邀风；

游身圆转，踏七星而惊雾。

云漏月，风戏柳；

蛙蟾呱呱，鸟虫啾啾。

草籍花眠，孤灯残烛；

静观内视，气行无阻。

乱曰：

万物既空，我亦为空；

物我皆空，我既万物；

既为愚者，诸空非空；

世佛凡仙，乃享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