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属于每一个人。”
在阿道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中,这是一句被重复千万遍、确凿无疑的格言。新世界为其居民提供稳定的无限制的性自由,每一个居民都可以随意和异性居民约会,拥有尽可能多的性伴侣。一个拥有固定性伴侣的居民在这里会被认为不可思议,他(或她)当初通过生产车间被制造出来时肯定出了某些差错(“他的人造血液里被误倒进了酒精”),导致的后果是可怕的——他的脑中或许还存留有父母、夫妻等等下流而且危险的观念。
就在这样一个荒诞的乌托邦背景之下,野蛮人约翰开始上演他的爱情悲剧。由于偶然的机缘,约翰来到美丽的新世界并爱上美丽的女生蕾宁娜。可怜的约翰还保存着贞洁、忠诚这些老掉牙的原始人类(相对于新世界而言)道德观念,对书本上的经典爱情不胜向往,把自己想象成罗密欧蕾宁娜自然就是朱丽叶。这位罗密欧追女孩的功力实在是不敢恭维,属于“爱在心里口难开”一类,始终不敢对蕾宁娜表白自己的爱情。而蕾宁娜同样感到痛苦和迷惑:难道我不够“气感”(这是新世界的专用语,相当于性感一词)?约翰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像其他“正常”男子一样,和我共享性的愉悦呢?
赫胥黎那无处不在的反讽笼罩了整个故事,身处爱情绝境中的约翰低声背诵莎士比亚的诗句:她的双唇纯洁而又贞静如处子,好象思及她们自己相吻也是罪过……而与此同时,蕾宁娜正在与“成打”的人约会以缓解得不到约翰的痛苦。在新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爱情”,所以约翰的单相思才会显得那么荒谬可笑。
在爱情的迷宫之中晕头转向、找不到出路的当然并非只有约翰一人,《洛丽塔》中的亨伯特面临的是同样的困境和同样绝望的爱情。仔细比较一下,我们就会发现亨伯特絮絮叨叨述说的故事与《美丽新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亨伯特爱上的与其说是洛丽塔,不如说是心目中的一个美好幻影。真实的洛丽塔远非像他想象的那么纯洁无暇,在与亨伯特的性爱游戏中甚至还相当主动。说到底,这场牵涉乱伦的荒谬恋情只不过是亨伯特的一相情愿而已。最后,当亨伯特费劲周折找到洛丽塔,他所面对的只是破碎的幻影。与约翰一样,当镜花水月的经典爱情理想破灭时,他们人生的最后希望也象黄昏风中的树叶那样凋落。
纳博科夫说,《洛丽塔》是他与英语本身恋情的记录。这似乎意味着,他把艺术看作是灰色人生中的一种救赎,无论这种救赎是否可靠,这总意味着超脱于尘世的纷纷扰扰甚至远离时间轮回的希望所在。正像他笔下的亨伯特最终认为,只有艺术,“这才是你我唯一所能共享的不朽,我的洛丽塔”。正像野蛮人约翰,莎士比亚的语句是他与美丽新世界对抗的唯一武器,虽然这武器是那么微不足道。
约翰所念念不忘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经典爱情模式的象征符号,无论这种爱情的结局是圆满或是不幸,总是代表了恋人们心心相印、无比真诚的理想境界,可惜这种境界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或者曾经存在,但已经在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中伴随着泰坦尼克号永沉海底。在一切都混乱不堪的社会图景中,我们所拥有的便是像《美丽新世界》中那样被颠覆、被解构的爱情,此时此地的爱情符号是昏暗的灯光下遍寻不着的蓝色小药丸。
对于爱情这个虚无飘渺又源远流长的主题,小说家孙甘露的几行诗句作了简练然而精到的说明:
我以一种古代的姿态迈入你的庭院
我被无数时代朗诵着来到你的身边
抚摸你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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