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

中学、大学里，我都写过关于父亲的文章，但我从未写过母亲。那时候，父亲读着我的文字，总是眉开眼笑，母亲却是泛着醋意，“就你爸好，我就不好？”说实话，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觉得和父亲的感情好过于和母亲的。

父亲的性格比较倔，但很认真，话不多，但世事洞明，见解独到。我像父亲的地方多，和父亲比较对脾气，和母亲却像是冤家聚首。

从小到大，我从不觉得我和母亲是亲近的。五岁时，我多了一个小弟弟。在这之前的记忆里，与母亲有关的印象也很少，整体的感觉是她对我很严苛，犯了错就打。

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给我梳头，因为没梳成我满意的样子，我横竖不高兴，就是不干，气得她直揪我头发，我披头散发哭着跑出去疯一整天。记忆里她对我极残暴，动不动就打我。

小时候，我也是极淘的孩子，总是闯祸惹事。有一次，我去玩插座，差点被电到，母亲气得打骂我，因为这个，三姑护着我，她们俩还大吵了一架。

我看着隔壁奶奶家烙饼，趴锅台瞅要吃，母亲回去给我一顿揍，告诉我以后不许这样没礼貌，要吃妈妈给你烙。

我把人家地里的玉米苗当甜杆吃，人家找到家里来，母亲又把我一顿狠揍。

那时候，我根本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她老是打我呢？我觉得她不太喜欢我。相比较，父亲倒是对我更亲切和善一些。

我七岁时，姑姑病了，奶奶已无暇顾及我们，爸妈要去地里开荒种地，没人看我们姐弟俩，弟弟太小，就只有我看着他了。我什么都还不懂，却得管他吃喝拉撒。我又贪玩不着调，只好被锁在家里。那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困的小兽一样可怜。

有一次，小伙伴来找我玩，可我出不去，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一种委屈和被嘲笑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的驱使，我竟然砸了玻璃。后来我乖乖地坐在窗台下，等着父母回来，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发落我呢！中午的阳光，很热，但我丝毫不觉得，我不知道他们回来看到那扇窗，母亲会不会打我。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竟风平浪静地度过了这一劫。而且父母开始放宽政策，不再被锁了，可以在院子里玩。

没有弟弟以前，我是全家人的重心，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邻居没人不喜欢我。因为我总爱笑，一笑俩大酒窝，大姑还给我取名叫小乐呵。那时候，我还是她的重心，她很爱打扮我。好吃的好穿的都给我，我就像个小公主，谁也不敢欺负我。有了弟弟之后呢，什么都得让着他，真有被横刀夺爱之感，只有他敢欺负我。关键是，母亲太偏心。

上了学，我特别爱惜自己的书本。我把姐姐送给我的书宝贝一样珍惜，放在高处，可是弟弟呢，还是够到了，给我撕了。有又气又哭，要他赔，去父母那求个公道。母亲只说：“谁叫你不放好了呢？”

“我都放高处了啊！”

“坏就坏了呗，他不懂事，你让让他吧！”

“那我的书怎么办，都缺页了！”

她也不再理我。我一气，跑出去了，外面下着雨，我不想再回家去了！

后来她出来找我，我就藏到树后面，我心里恨她，她根本就不在乎我！我不想跟她回去，就往前跑，跑了很远，她就在后面追，她越追，我跑越快。雨越下越大，离家越来越远了。我也要跑不动了，她也追不动了，她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求我跟她回去。那一刻，我定住了，腿不听使唤地停了，眼泪也止不住了，开始往回走。

有一次，弟弟偷吃了我的方便面，我要她评理。无非是跟她撒个娇，其实哪是在意那点吃的。她说：“以后妈妈补给你，吃了就吃了吧，你还把他怎么样啊？”

“你就不能管管他吗？他不对，你也不说他，就纵着他，惯着他。”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觉得，她就是向着弟弟说话，反倒是我计较了，心里特别委屈，有了弟弟，我是半点宠爱都没有了。在她眼里，我就只有三个字：不懂事。

生病了，高烧了，都是爸爸给我冲姜水，酒精降温，就没她什么事。

初四了，要住校了，别的女生都说：“我都想家了，想我妈了！”我也不作声。我想说我不想家，可我没说。我多想和她们一样那样说。住校不好吗？我才不想她呢！其实心里有点酸，我很羡慕她们，也嫉妒，我多不正常啊！我想她什么？她关心我吗？她想我吗？

回家后我跟她学，别人都说想家想妈，我说我不想，她说我傻，说我虎。其实，她不明白，我只是觉得，我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她的宠爱而已。

初中时，我有赖床的毛病。春寒料峭，她把窗户都打开，叫我两遍不起，拿着大扫把来叫我起床，我不得不起来。叠被子，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就推倒，让我重新叠，直到她满意为止。我那时真的烦透了她。

青春期，叛逆。常和她顶嘴。她说东，我偏往西。也是初中的时候，得了几张奖状，拿回去，她和父亲都老高兴了，说我有出息，一定要贴墙上去。我看她高兴，我就不顺着她的意。又不是第一，有什么好炫耀的？是我得的，又不是你，为什么要你高兴？觉得母亲最势力了！看到我没啥成绩，就说我不知道干活，也没学出啥名堂来，根本就不相信我;看到我考好了，她倒那么高兴了！还不都是我爸在鼓励我支持我？然后，我就把奖状撕了，一张没留，让你高兴！她说：“撕了干啥，你这孩子！留个纪念，看着高兴。”哼！就不让你高兴！

说了这么多，都是对母亲的控诉，你一定以为，我非常恨她，可是，你真的错了，正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是多么想得到她的宠爱啊！

事实上，我那么爱她，以至于觉得她偏心得让我嫉妒，觉得弟弟分走了她对我的爱。那是一个孩子与生俱来对母亲的依赖。

和母亲的关系变好，是从高中开始的。那时，我过了叛逆期，变得更加成熟。弟弟那时也长大了，十几岁的男孩，也是青春叛逆期，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了，也会惹她生气，到头来还是我在中间调解。那时候，我与她不那么敌对了，也不和弟弟争宠了。我总在外面读书，也很少惹她生气了，也渐渐懂得了她的不容易，渐渐地懂得了她严厉的爱，懂了她的刚强和脆弱。

大学了，不在一个城市，一年回四趟家：五·一、十·一、寒暑假。每次打电话，她都很唠叨，一句叮嘱的话，要说好几遍，总要在父亲的催促挂断声后才肯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

回家时，她总是给我留好吃的，可是都留得不新鲜了。她说：“给你弟留了，也给你留了。”

“从小你就傻，不给你拿到跟前，你自己都不会找着吃，不像你弟心眼多。”我心里觉得酸酸的，又很温暖。我想，她不是不爱我，并非不心疼我，只是她也没办法，谁叫我是姐姐呢！

又一个小生命的到来，他更弱小，相对于我，更需要保护，所以，总是要多呵护他一点。不是独生子女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是打打闹闹长大的。长大以后，我们会感谢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多给了我们一个亲人。

后来我还常常嗔怪又打趣地说她偏心，她总是不高兴地说：“你怎么那么歪歪呢？我哪有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我真的没有怪她，她却是当真了。

而真正拉近我和母亲之间距离的，是我毕业前的一次手术。那时候，我躺了两个月之久，母亲每天帮我打刷牙水，洗脸水，洗脚水，二十几岁的人了，我什么都做不了，觉得自己没用极了。她每天忙里忙外，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提帮她了。有一天，她端来洗头水，可我怎么都不舒服，我焦躁地把水盆打翻了。她默默地收拾了，什么都没说我，只说：“你不想洗，就不洗吧！”然后去了厨房。我知道是自己蛮不讲理，自己生自己的气，想想母亲的不容易，眼泪止不住地流了满面。其实，后来我知道母亲也哭了，而且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只是她不愿让我看到，她在我面前不敢哭，她要把坚强的一面留给我。她只是一个女人，女人的泪水最多，只不过她是一个母亲。看她撑得那么累，我也很难过。

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后来我好了，那以后，我和母亲成了战友，成了好朋友，不再敌对，像姐妹，像闺蜜。

渐渐发现，母亲并不是我原来所认为的那个母亲，只是我原来不曾发现而已。母亲有一颗单纯、善良、美好的心，她和我一样，心里住着一个少女。

以前我爱和父亲聊天，而后来，我和母亲聊天更多，因为同是女人，我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女人最爱倾诉，如今她像个孩子一样，就像我当初一样，需要被宠爱。

她有时会絮絮叨叨地跟我说我小时候的事，有时说得绘声绘色，我听她说，笑得特别开心，听了很多次，也不觉得厌倦。

说起来，那次砸玻璃事件，后来我才知道我为什么没挨打。我竟然如此恶劣，当时父亲很生气，要打我来着，可是母亲说：“别打了，孩子也够可怜的了。”父亲的手就颓然地放下了。谁又能说，她不曾疼我呢！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当初她的严厉，也许我不会是今天的我。我也许是个自私任性、自我中心、不懂礼让、不知进退的人。

后来我的被子叠得很好，我炫耀地说：“你看，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不过那时我可真烦死你了呢！”她就得意地笑着。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许是因为同样作为一个女性，有着与生俱来的母性，越成长越感到母亲的不容易。

从女孩到女人，十月怀胎，忍受着分娩的痛苦，从青丝熬成白发，却甘之如怡，不知背地里流了多少泪，不管多苦多难，她从不肯放弃她的孩子。

小的时候，她为你梳头，为你换新衣，为你精心打扮。当别人夸赞你，她比谁都高兴;当别人批评你，她比谁都心痛。你上了学，你学不好，她比你还着急;你学得好，她比你还骄傲。

站在许多年以前的路口看现在，我们这对母女冤家竟然会变得如此其乐融融。

以前，她年轻，我年幼，她中年，我青春，她第一次做我的妈妈，我第一次做她的女儿，我们冤家路窄，吵吵闹闹，却是一直在心里的，倔强地爱着彼此。越成长，越来越懂她，越爱她。

要有多深的缘分，我们才会有这一世的母女情缘？如果没有您，又怎会有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