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来不及了，嘀嘀打车。等我奔出小区，车已在等了，明媚的晨曦下，橘黄的车身格外醒目。
打开车门，一声“你好”，脆生生的。
“女的？女司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抬眼望去，戴着口罩的侧脸，眉眼清秀，一个乌黑的发髻，清清爽爽。
“难得碰到女司机啊！”没忍住，我的想法冲口而出。
“对，女司机！”她起步掉头，眼角的笑意顺着鱼尾纹攀爬起来。
“我喜欢开车。”车在窄巷里穿行，她又补充了一句。
稀罕，真的稀罕。常打车，自然碰到过形形色色的司机，有人吐槽工作没日没夜，有人抱怨客流少，收入锐减，要不就是埋头开车，沉默不语……开出租是个辛苦活，很多人迫于生活，在苦苦支撑，第一次有人竟用如此轻松的语调，告诉我她“喜欢”，而且，是一位年岁不轻的女人。
“你开车很多年了吧？”早高峰时段，前往学校的路上尤其拥堵，可她带着我穿行其间，却流畅而自然，颇有闲庭信步之感。
“我最早跟着我爸开大货，都开了三十几年车了。”她双手把着方向盘，一双白手套格外亮眼。
“你还开过大货？”我已不能控制自己的音量，脑海里闪过的是漆黑无人的夜，漫漫无边的路，一辆高头大货风驰电掣。明亮的驾驶室里，一个干脆利落的身影，正手握方向盘，两眼一霎不霎地盯着前方。
“我十几岁就出来了，跟着我爸跑了六年大货。”她的声音里透着笑意，“我喜欢开车。”
正好红绿灯堵车，我们便闲聊起来。她比我还大一岁，确实是个老司机了，三十几年车龄，开过大货、小巴、中巴，而今开起了出租，每天十二小时，从凌晨四点到下午四点，风雨无阻。
“你好辛苦啊！”我不由感慨。出租车这个行当，之所以女司机少，就因为它工作强度大，空间狭窄里，每天十几个小时，注意力高度集中，吃饭上厕所都成问题，时间长了，难免身体出现各种问题，曾有个司机向我吐槽:“若不是养家糊口，干球呢！”男司机尚且如此，柔弱的女人，更是不易，何况还会碰到偶发事件，会置自己于危险之中，如此境地，她竟还能让自己保持良好心态，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我喜欢开车！”回答我的还是这句话。短短几分钟，这句话已是多次出现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背后，藏着多少艰辛和不易，再次看向这位奇女子，她正侧头回眸，眼神亮晶晶的。
好熟悉的眼神。
不由想起那个年轻的回族小伙子。那年北疆环游，十二天行程，这个小伙子除了全程开车，还不停给我们介绍各地的风景名胜，人文故事，拿着单反跑前跑后为我们拍摄各种照片。那天车行戈壁，全车人昏昏欲睡，他却全神贯注，在一望无际的戈壁公路上把车开得又稳又好。坐在副驾的我正好不想睡，就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天。当我问到他带着客人穿行相同的景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会不会疲惫生厌时，他也是双眸晶亮地回答:“我喜欢！”因为喜欢，一年四季，他每天几百公里车程，不休不眠;因为喜欢，他拿着相机捕捉客人的身姿，让一批批客人宾至如归;因为喜欢，他才能把户外旅游的清苦辛劳当做享受，让八方来客流连忘返。
此刻，这辆小小出租车中的女子，何尝不是因了这份喜欢，才能以半百身躯从事如此高强度工作？何尝不是因为这份喜欢，才能对每一个客人笑脸相待，让人如沐春风？
“千金难买我欢喜”，真正的欢喜，绝对是超越金钱之上的精神享受。梁启超在《敬业与乐业》里曾说，做任何事总有很多层累、曲折，唯有一步步奋斗前去，才能从刻苦中得到快乐。专心做一件事时，便会把游思妄想杜绝了，省却了无限闲烦恼，欢喜自然也就来了，新疆的小马是这样，今日这位奇女子定也是这样，“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便是为她量身定做。
“我还学了中医呢，”车子往前挪了挪，她又继续说，“我花了一万多，专门去学了针灸按摩，还考了证书。”
“你太牛了！”如果说之前对她仅止于惊奇，此刻简直是膜拜了。我好奇于她学中医的目的，她只是淡淡回答，想多学点东西，帮家人调养身体。
“学无止境”四字，是我一直挂在嘴边，堂而皇之教导学生的，可年岁渐长，我早已吃着老本“躺平”了，且躺得心安理得:年纪大了，体力不够了，还学个啥……此刻听闻女司机的话语，瞬间老脸一红，惭愧惭愧！
车到门口，我们依然聊得十分热络。她告诉我有一个儿子，在部队已经提干了。说这一切时，她有着普天下母亲共有的自豪，老母亲的付出，不就是希望孩子的出息，有着这样一个坚韧的母亲，小伙子又怎会不优秀？
从她一路叙述中，我大致梳理出她的生活线，早早出来奔波，生活一直不易，开过车，进过企业，还入了党，此前开了一家小店，一个人忙忙碌碌，因为疫情，才又重拾了开车这个行当－－生活多艰，命运多舛，这个女子始终以她的坚韧执着，热爱着自己的工作，经营着自己的生活，着实让人佩服。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下车时，我的评价意味深长。
“对，一言难尽。”她的回答依旧爽朗而大方。
“祝你今天好生意！”
“谢谢你，老师！”
暖暖的秋阳下，桂子香气馥郁，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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