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

  “窗帘后有人。”露西说。

  露西最近变得很奇怪，我不耐烦地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小夜灯的开关并拧开，微弱的淡黄色光线给了我卧室内所有的视野，我看向了露西，她一副失了魂的面孔，头发蓬松且凌乱，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蜷缩在床上。

  “窗帘后最好得有人，不然你白说了，我也白起床了。”

  这时我看向在我这一边的黑色窗帘，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如同剧院里神秘的幕布。

  这不是最开始的窗帘，家里装修得差不多后我们在卧室里像淘气的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一会躺在床上甜言蜜语，一会站在镜子前做鬼脸，窗外是高楼大厦，我们都认为能在这片钢铁森林拥有一片栖息之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很快露西提出去买窗帘，如果没有窗帘她会睡不着的，因为总会觉得窗外有东西在盯着她，她是一个可爱的胆小的女孩子。

  不出我所料，到了窗帘店她二话不说直接问店长有没有粉色的HelloKitty的窗帘，虽然我不了解HelloKitty，但我知道她是一只卡通小猫咪，只有两只脚，喜欢系粉色蝴蝶结，爱吃苹果派，跟露西一样。

  爱屋及乌，就连我的衣服裤子袜子上也会被缝上HelloKitty的图案，给我买的口罩也是粉色的，上面还印上了喵咪的嘴巴与胡须，朋友同事都觉得我是粉色控，她还会趁我睡着后用我送给她的口红在我脸上画画，还要把我弄醒笑嘻嘻地问我她画的好不好看。

  当她心心念念的窗帘终于装好后，她一边拉着我手一边把窗帘拉开又关上，黄昏的光线斜射在我们身上，整个卧室变得温暖明亮，露西的脸上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容，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酒窝，我用食指轻点了她的鼻子，并一把抱起了她，我们亲眼看向了窗外的世界，但却仿佛与我们无关似的轻松自在。

  我拖着拖鞋走到了如今的黑色窗帘前，揉了揉眼睛，我一口气拉开了窗帘，发现什么都没有，外面的霓虹灯闪烁着，夜才刚开始。

  “所以呢？有什么人呢？”我甚至觉得她精神失常，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帮她看窗帘后有没有人，“要不要我专门找个人待在窗帘后。” 

  她一句话没有说，冷漠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这一举动令我有点生气。

  我又回到了床上，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在封闭的卧室里弥漫着，露西咳了几声，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我一眼，于是我更加肆无忌惮地抽烟，靠在床头上，在烟雾缭绕中我细想露西是怎么了，跟之前判若两人。

  不经意间我又瞟到了在一旁沉默的黑色窗帘，露西之前的粉色的HelloKitty的窗帘呢，我自己问自己，日子过的太久太繁琐，鸡毛蒜皮的小事填满了我本就不太好的记忆力，我又吸了一口烟。

  突然想起来之前的某一天公司的酒局上我喝得烂醉如泥，大喊大叫地飘回家，在此之前我答应过露西不会喝多，因为我好几次喝多后都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我喂解酒药并把我拖上沙发睡觉。

  这一次她显然不开心了，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织围巾。

  我的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意识，胃里翻江倒海，四周天旋地转，我“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露西面无表情地继续织围巾。

  “我要吐了，露西。”

  “露西……拿解酒药……”

  “喂！”

  正当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时，胃里的东西强烈地翻涌着，直逼嗓子眼，慌乱中我看见了挂在一旁的粉色的HelloKitty的窗帘，二话不说就往上面吐了起来，露西终于忍不住了，这是她最心爱的窗帘，但她没有发脾气，而是给我喂了醒酒药，处理好呕吐物，把我带到沙发上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喉咙突然痒了起来，我熄灭了手中的烟去挠喉咙，竟发现喉结的地方结了一道两厘米左右的痂，这真是奇怪，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喉咙最近受了伤，一点印象都没有。

  醒来后的第二天露西让我去买一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窗帘，我答应得好好的，因为昨晚我做的确实过分，那样她都没有生我的气，她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直到下班我都记得我要买窗帘的事，但是一个女同事邀请我去看电影，原因是我昨天替她挡酒。

  她很热情主动，同时年轻漂亮，就连眼睛也都在说话，好像在说：“你应该陪我看电影。”我没有理由拒绝。

  黑暗的电影院内我们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我紧张得面红耳赤，这种暧昧的感觉让我觉得有愧于露西，好在她不知道，我试图安慰自己。

  很快我的情绪有所好转，开始与同事大方地讨论电影剧情，我闻到了她的香水味，以及看见了她肩膀上的透明肩带。

  出了电影院后她提出再逛逛街，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二十七，太晚了，露西的窗帘还没有买，只好婉拒。

  这时我的心思已经不在买窗帘上了，急冲冲找到了一家窗帘店，店长说没有粉色的HelloKitty的窗帘，并告诉我隔壁那家应该有，但他九点多的时候关门回家了，我只好买了一副纯黑色的窗帘，草草了事。

  之所以是纯黑色，是我觉得它比较耐脏。

  我骗露西说一下班就去买窗帘了，但找了好几家都没有她要的粉色的HelloKitty的窗帘，眼看快十一点了，才只好买了这幅黑色的窗帘回家。

  露西点了点头，她有些失望，经过我身旁时她的鼻子快速嗅了一下，像是在闻些什么，从卧室出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条围巾，依然是粉色的，果然，露西真好哄，她垫起脚来亲手将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同时鼻子又在我的肩膀上快速的嗅了一下，我记得我没有抽烟的。

  我麻利地装好了新窗帘，粉色换成黑色确实不太习惯，以前露西睡醒后一睁开眼就能看见HelloKitty的，现在睁开眼却是沉闷的黑色。

  “你真是个笨脑筋，也不知道买副白色的窗帘，这样我好在上面涂上粉色的颜料，画上HelloKitty。”露西不开心地说道。

  晚上睡觉时，露西把我推醒，她焦虑地说睡不着，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并没有搭理她，她抓狂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深呼吸，扯头发，还自言自语。

  “根本就睡不着！”

  “昨天晚上我就没睡好，今天还是，你不知道没有HelloKitty我会很害怕吗？”

  “早说我去买的，你真不靠谱。”

  露西一直说个不停，就像被划破了唱片的留声机一样聒噪，这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我内心第一反应是她一点也不可爱了

  我依然没有搭理她，安心地睡着我的觉。

  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突然停了下来，黑暗里万籁俱寂，露西安静得像冰一样。

  这时我转头看了一眼露西，只看到了她的背，迟钝的我终于发现她不再依赖HelloKitty，即使是黑色窗帘她也睡得着。

  我与女同事的联系没有中断，又担心被露西发现，我买了一部按键手机专门跟她保持联系，其实我们上班本就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她撒着娇说其他时间也想有我的消息，我拒绝不了。

  有时候我们会看电影，有时候会一起吃个饭，露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再没有在我的衣服裤子上缝HelloKitty，就算是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也能感到我们渐行渐远。

  也许我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把跟女同事看电影的计划推迟了一天，下了班后我早早回到家，发现露西围着围裙站在煤气灶前炒菜，我悄悄地从她背后抱住她。

  “今天洗衣服时，在你换下来的衣服里，发现了一部手机。”

  我的心里一紧，瞬间喘不出气来。

  “你要给我一个解释。”锅铲炒菜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厨房，火焰不停地往锅底上窜，仿佛要将锅底捅穿。

  “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还是不要看手机了。”

  “你真是笨脑筋，竟然没给手机上锁，我看了一半看不下去了。”

  “所以你看了我的手机？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我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我如果比她更生气，那么有可能她还会反省是不是她做的不对。

  “我跟她也只是在手机上联系，你却随便看我的隐私，我还能说些什么？”

  “跟她聊得来而已，可你呢，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相互信任，而且这是我的手机，你要看之前有没有问过我？”

  因为慌张而词穷，所以脑子里全是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相互信任这句话。

  “我不光看了，我还给她发了消息，让她以后不要跟你联系。”

  一听这句话我从假生气变成了真生气，我一拳头砸向了砧板，凶巴巴地瞪着她，她却不慌不忙地将炒好的菜倒入盘子里，我没有心思闻菜的香味。

  “你无缘无故打扰别人干嘛？”

  “你说话啊，回答我。”

  我已经气急败坏，一手抄起了刀架上小巧又锋利的厨师刀，拽着露西的头发，把她拖到了门口，她疼得尖叫起来，疯狂地蹬着双腿，我没有罢休，而是将刀一次又一次刺在她耳边的门上，我认为这样她就能回答我了。

  “我让你动我手机了吗？”我咆哮着逼问她，她被吓得嚎啕大哭，眼里的泪水滴到了地板上，像机器一样摇着头，我这才罢休。

  我的确做的过分了，如同一只丧尸理智的野兽，之后与女同事的联系也就这样断了。

  似乎就是从那天起，露西才彻底变了一个样，不再是那个喜欢粉色的HelloKitty的女孩，而是天天跟我说窗帘后有人。

  我回过神来，在弄清楚原因后我觉得我有必要跟露西真诚地道歉。

  “睡了吗？”我抱紧了露西，贴着她的耳朵说，“对不起，之前是我做的不对，我会改的。”

  “我总不能像精确无误的机器一样一点错都不犯的爱你，但我这次知道我做错了的地方，以后不会再犯了。”

  原来露西一直没睡，她瘦弱的脊梁微微颤抖着，我猜她在哭，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在灯光下我看见她的眼眸哭成了红宝石，我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又一次道歉。

  “把眼睛闭上。”她哽咽地说。

  我闭上了眼睛，暗自庆幸她八成是原谅我了，我感叹露西真是个好女孩，同时也想好了下一句哄她的话。

  这时我喉结上的伤疤又痒了起来，真的奇怪，我真不记得我喉结什么时候受过伤了，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令我匪夷所思。

  我猜露西会偷偷亲我一下，我没有耐心再闭眼了。

  “啊——”

  尖锐的疼痛感使我立刻睁开眼睛，露西双手握紧了那天的厨师刀，咬紧牙齿，将刀准确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心脏越跳越快，血液喷涌了出来，我感觉呼吸快的困难。

  “疼……”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将刀又插深了几厘米，这熟练的动作竟让我觉得她偷偷练习过，我绝望地看着她，此时的她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女杀手，而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松开了刀，我双手捂着胸口，血流不止，我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力量，露西面不改色地转过身，盖上了血还没干的被子又睡起觉来，我的眼睛逐渐变得模糊，整个人掉到了地上，黑色的窗帘离我很近，我一点一点爬到窗帘前，拉开了这副黑色的窗帘，钻了进去。

  外面的世界静止了一般，窗帘后送出了我最后的一声遗言。

  “窗帘后有人。”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