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走进厨房,准备泡发第二天早上煮粥的食材。拉开柜门,装在储物罐里的食材琳琅满目,紫米、糯米、小米、薏米、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赤小豆、莲子、百合、桂圆、红枣、冰糖、黄糖、白砂糖、麦芽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囤积狂”,我哑然失笑。
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喝粥的,也想不起是何时真的喜欢上粥的。
2010年8月底,我在那间二十多平米的教师宿舍里,用新买的厨具和油、盐两味调料给自己做了第一餐饭食,两个小菜简单得略显寒碜,可我却吃得无比开心。那一餐是我独立人生的开始,我在餐食里尝到了自我的味道。
学校离镇上的菜市场有不远不近的距离,步行大概15分钟。小镇上没有外卖,所以每周我都会到集市去买力之所及拎得动的食材。可是,很多时候,买了蛋肉就拎不了时蔬,买了米粮就提不动瓜果。气馁之余,我买了一口小小的高压电饭锅,开始给自己煲粥。
皮蛋瘦肉粥、鸡肉粥、八宝粥、白米粥、莲子粥···简单的食材一股脑放进锅里,按下按钮,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我贪恋上这种简单,于是清淡的粥成了餐桌的主角,就像在小镇教书的四个年头,起风时有沙沙作响的菩提树,空气里还有淡淡的米香。
离开小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煮粥,我以为是腻了,后来才明白,其实不过是在徒劳尘封一段过去。可是,母亲牢牢记住了我对粥的偏爱,或许在她看来,那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我喜爱的食物。所以,每次回老家小住,早上起床都可以喝到一碗热腾腾的粥和吃到一枚热乎乎的白煮蛋。
我喜欢母亲煮的粥,比我用高压电饭锅煮的更清爽。可是,我从未问过母亲是如何煲的,只是会在每天早晨和小侄女开心的比赛剥鸡蛋,然后热热闹闹喝完碗里的粥。
年后回城之后,每天清晨,我也开始煮粥,用前一天夜里泡发好的食材。
清晨,天际像泼洒在宣纸上的墨迹,厨房的灯光被蒸腾的热气晕染开来,食材在锅里翻滚,咕噜咕噜冒着泡,像是在应和窗外早起的鸽子们的咕咕声。小小的厨房里塞满了米粥的香气,我握着汤匙,缓缓地顺着一个方向搅动食材。站在灶台前,我久久地盯着米粒在滚滚的米汤里一点点咧开嘴,好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也随着打开,贪婪地呼吸着早晨清冽的空气和会化开在毛孔里的清甜香气。
朋友来家小住的时候,早晨我会给她备好热粥和轻食。某日早晨,出门前我给朋友摆放好了早餐,刚到学校就收到刚下夜班的她的消息,“感觉自己很幸福。”我不解,问她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她回复我一张照片,是早晨我留在餐桌上的早餐。朋友调侃,“可惜你不是男的,要不我一定嫁给你。”我笑,“如果遇到这样的男人,我也嫁。”
早晨的阳光洒在肩头,我站在原地细想着朋友口中的“幸福”。过了一会儿,我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有人问我粥可温,有人陪我立黄昏。”朋友立马回复,“对,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想起五年前,一朋友对我说过,“我想要的幸福只是傍晚和爱人挤在厨房里做饭,星起,牵手漫步在清冷的街头,昏黄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可是,那时的我并不能理解这种细水长流的美好,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喃喃低语,夹杂醉意的绵软话语像电流般轻轻刺痛着我握着电话的手。
半年后,朋友成了家。可我从未问过他是否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不敢问,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每次想起他,我眼前都会浮现街道上两个被灯光拉得长长的身影,他们手牵着手,走得很慢很慢。
我知道他会幸福,因为他见过幸福的样子。
我煮的粥渐渐有了母亲的粥的味道。一朋友对我说,“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粥。”我知道,赞誉里有她对我深深的偏爱。
我依旧没有问母亲是如何煲粥的,可是,我在无意中知道了她的秘方。
春节在家,躺在床上一宿未眠的我在黎明破晓前轻轻走出了房间。下楼,静谧的房子里只有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我走近,厨房里空无一人,电灶发出绵延的电流声响,电灶上的锅冒着热气,锅盖被蒸腾的热气推搡着,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盖子和锅子不停撞击,像是两个在争着说话的小娃娃,“咕咚咕咚”你一言,我一语。
冬日早晨的空气像雪怪的手,拂过脸颊,鼻尖都会变得通红。可是,因为锅里一直往外冒的热气,厨房两面的玻璃窗都被蒙上了一层白纱,厨房里满是温暖的气息。我贪婪的深吸一口气,鼻腔、喉咙和肺里像是被沾了米汤的刷子刷过,甜滋滋的,湿漉漉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听着锅子和盖子的对话发呆,鼻腔和胸腔里塞满了清甜的味道。走出厨房的时候,我忍不住傻笑,感觉自己像一粒被煮得裂了口的米粒,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米香。
母亲每天清晨会在六点多醒来,然后进厨房熬粥。水开米滚,随即她把火调到最小。米粥不再翻滚,但会一直咕咕冒着泡。母亲回房继续睡觉,我则轻轻起床,站在灶前,想象着母亲站在同一个位置耐心等待水开粥滚的样子。
从前,母亲偶尔也会熬粥,但大多数的时间里,一家人的早餐是父亲端上餐桌的一碗碗热汤面或卷粉。后来,我在外工作,每天的早餐变成了米粥和面包,油、盐很少再出现在我的早餐桌上。不过,假期回老家,父母维持着以往的早餐习惯,我什么也没说,但只会在熬粥的早晨认真吃完自己的早餐。
父母发现了我的小秘密,偶尔会像要求小孩子那样让我吃完摆在餐桌上的一小碗面。我皱眉,像是无声抗议,但还是乖乖吃完。直到某天,吃过早餐没多久,我突然干呕不止。自此,每次回老家,母亲每天都会早起熬粥,即使那一天早晨整个家里只有我一人喝粥。
可是,母亲并不知道,其实自2015年离开小镇,我就不再煮粥,早餐变成了酸奶、面包和燕麦,习惯但没有温度。所以,那几年,只有喝到母亲熬的粥,我才会想起,我是喜欢喝粥的。
今年春节,在老家的厨房里,我不经意发现了母亲煮粥的秘方,可以让心和胃同时温暖起来的秘方,于是我把它们悄悄地记在了心里。
清晨,我站在灶台前,往热滚滚的锅里放进一把冰糖和黄糖,手里的汤匙顺时针慢慢搅动,直到糖粒融化在锅里,不再和汤匙、锅壁撞击出“叮叮叮”的声响。关火,转身,窗外的天空是青灰色的,天际被霞光涂上了一抹红晕,像极了少女微微羞红的脸庞。
今晨,摆上餐桌的是一碗热腾腾的椰奶坚果紫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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