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戕

暴风雪刮了一夜，她也度过了不安、焦虑、恐慌的一夜。此刻昏昏沉沉的，已经不报任何幻想了。这样难熬的夜晚，她在四年前经历过一次，也是漆黑无月，也是满世界肆虐着西风，也是她独自一人，不，还有肚子里的小生命，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事实上当男人早上回来时，她差不多已经死了。他疯了一般从厨房拿来菜刀，切开了她的肚皮，这一刀切出了全国医学界的奇迹，后来很多人都知道了一个牧民用菜刀为妻子进行剖腹手术的故事，遗憾的是没能母子平安。

这次轮到他了，他会活下来吗？她痛苦极了，她知道这地方的暴风雪白毛风曾经冻死过牧人，一嫁过来就听过一些故事。她曾多次为他担心，但他总是向她夸口：那都是别人，可不是我，冻死的都是蠢人。真的，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暴风雪，但在半夜的时候他回来了，后来他说：我不能死，尽管死神使劲儿拉我，可是你的爱也在拉我，死神的力量可没有爱的力量大，爱，让我找到正确的方向。正因为这番话一直荡在耳畔，这一夜的煎熬才没让她崩溃。

天亮时风雪完全停了，此前她出去了一趟，央了一些人，他们在还没煞下风时就出去找了。

      蓦地，他回来了，像平时一样，将皮帽子攥在手里，笑呵呵地对她说：我知道你会担心，可我告诉过你，担心是多余的。外面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他回来了，找到他了！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刚到来的欣喜都飞散了，一颗心立刻紧紧的揪了起来，她冲向门，与闯进来的一个小伙子撞了个满怀。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她扯住那小伙子，疯狂的嘶喊，后来变成了呜咽，“他在——哪儿啊！”

来人告诉她，人还活着，直接送往医院了。

和四年前那次一样的是，她又被一群记者围了一阵；和四年前不一样的是，面对摄像头，她沮丧到了极点，一句话没有，双手捂到脸上，无声的哭起来，眼泪挤过手指缝，淌的满手背都是，一直淌进袖筒里去。

人们在当天的电视新闻上了解到，一个牧民在这次雪灾中迷路，以顽强的毅力同暴风雪进行了一整夜的搏斗，奇迹般的生存下来，目前在医院里，已经脱离了危险。接下来采访医生，那个刚刚从手术室出来的主治医生对着镜头告诉观众：他的四肢都坏死了，我们不得不为他截下……节目主持人接下来说：这真的是太残酷了！另一个嘉宾主持说：听了很不舒服，如梗在喉，可是不管怎样，他保住了生命，这已经是奇迹了。

他很快就恢复出院了。

每天早上，她为他把屎、把尿、擦身体，弄得干干净净的。他老老实实地任她摆弄，像个大乖孩子。他很平静，只是无话，什么也不说。这样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她从市场买菜回来，发现他自杀了。他滚到了地上，嘴里叼着一段电视天线，另一头插在电源插孔里。旁边有他的绝笔，显然是用嘴叼着笔写的，尽管笔划很乱，但却苍劲有力：“这样活法不行……”后面还有一句，但辩别不出是什么字。

她抓过一条毛巾塞在自己嘴里死劲咬着，她还是把舌尖咬破了，血一直流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