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白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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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山河变色，战鼓雷鸣，厮杀阵阵，箭像雨点一样漫天而下，弓剑刺刀长茅上沾满了耀眼的红。战马嘶名，天地颤栗。一群又一群的人倒下去，又一群的人冲杀上来，战士的脸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大地泥土变成血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几只惊吓的鸟儿扑愣着翅膀飞向远方。

我轻拂着古琴，一曲高山流水结束后，气定神闲地暼了一眼，背对着我临风而立的诸葛瑜。他的背影秀美挺拔，衣袂飘飘，头上的纶巾迎风招展，夕阳打在他的脸上，侧影像是画中剪出的人。

他凭栏远眺低沉的男中音简单吐出几个字：“胜负已定。”

我心中千百种况味，那些无数终南山的岁月闪现在脑中。

十年前的一日，梅花开得正艳，大雪扑簌簌像碎纸片似的飘然而落。我在后山风雨亭拂琴，山河仿佛在我的悠悠琴声中静止了，只有远处几树梅花，送来一阵阵清香。古人常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果不其然。

一位翩翩少年着一件湖蓝色披风向我走来。他目如星辰，笑似春风。这令我想到了，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远山苍茫，惊鸿若隐若现，他弹落身上的雪说：“今日踏雪寻梅，既听到人间仙乐，又见到梅香雪海，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好景需配好酒，我有一壶酒，取名醉人间，愿与君共享。”难得遇一雅致的人，我将自己私藏的酒拿了出来。

瑜欣然接受，一壶酒之后，我俩喝得酩酊大醉。那日的梅花雪让我们成为一生的挚友。从此他称我亮，我称他瑜。

在终南山拜师学艺的日子，我们是挚友也是棋逢对手。我们常同吃同睡，拂琴弄月，下棋对弈，独坐幽篁里，对影成四人。在无数个风飞雪的日子里，伴着我的古琴声，瑜总意兴阑珊舞起一段惊鸿剑。远山如黛，梅花疏影，苍山暮雪，都是我们友情的见证人。

转眼五年匆匆而过，拜师学艺的日子结束了，我们拜别恩师，各奔前程。数年来，我们弛骋在各自的疆域，封神拜将各领风骚。只是想不到，有一日竟成为刀尖相向的敌人。

远方的厮杀越来越小，且响起我方战士胜利的号角声，我从往昔的回忆中抽离。

瑜盯着远方若有所思，良久后说道：“亮，终南山一别多年，不如班师回朝前，你我二人一起去趟钟南山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战场是敌人私下我们还是兄弟，稍作安排后与瑜一起策马扬鞭直奔终南山而去。

马蹄哒哒，竹林影动，一下子远离金戈戎马的生活，与挚友策马奔腾，让我抛却凡尘俗世，顿觉轻松自在内心喜悦。

多年不见的钟南山还是曾经的模样。苍山沐雪，亭亭如盖。一树树料峭的寒梅正在风中兀自绽放。

我们踏雪赏梅，把酒言欢，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酒过三巡，瑜舞起心爱的逐月剑。我沉醉此情此景，突然发现瑜身体摇晃不稳，明亮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去，嘴角渐渐渗出血迹。我暗叫“不好！”，遂将瑜揽在怀中。

瑜望着我虚弱地笑着：“亮，今日的腊梅开得可真艳，醉人间酒可真醉人……死前，能与你……一起把酒言欢，此生无憾咦。”

我只觉内心轰然一声巨响，心被击穿，顿时泪如雨下哭诉道：“瑜，为什么？不要！不要！”

“亮，周亮，别哭……听我讲，多年来我其实有一句话对你撒了谎，还记得曾经我常戏言，既生于瑜何生亮，其实我内心里是何等庆幸，此生能与你为友。如果……如果有来生，我……我甚至想跟你姓……”

瑜气若游丝，嘴角挂着笑意，慢慢合上眼睛。无论我怎么喊叫，瑜再也没有醒来。

我含泪将他葬在他最喜欢的那棵腊梅树下。那日天地动容，山河失去颜色，片片梅花伴着翻飞的大雪落了一地。

后来我才得知，瑜在与我应战之前，被国君逼迫签下了生死军令状。若战败，他将以死谢罪。若战胜必须取我头颅悬于城门之上。而我当时竟忽略了他在布防上有意留下的漏洞。

悔恨，痛苦终日折磨着我。回朝后，我便辞去了大将军一职，归隐于终南山上。

钟南山上的梅花开了又落，一晃三十年。又是苍山暮雪梅花开得正艳的一日，我携一壶醉人间，坐在瑜孤冢前，想起瑜曾说过，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漫天飞雪，一壶酒后，我徐徐挥舞起逐月剑，凌乱的白发与天地融为一色。

我寄人间白雪满头，夜雨守孤冢，君埋泉下骨销泥中。

瑜，来生换我守护你，我，也要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