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堡村这三年

作者: 达文溪 | 来源:发表于2020-06-11 23:01 被阅读0次

    时间过得真快,我已经在小堡村住了快三年了,这三年的日子过得既平静又知足,我也越来越喜欢这里的生活。

    说起小堡村,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它已经不能算是农村了。这里有最酷的餐厅和咖啡厅、有最前卫的画廊、有最牛逼的画家还有他们那些高大宽敞的工作室、有最具有文学味道的三暮书店、有培养出美院状元的周达画室、有最前卫的思想、有最坚守诗歌阵地的诗人阿琪阿玉、还有一帮理想主义者。

    小堡村坐落于北京最东边的通州区宋庄镇,距离河北燕郊只有7公里的距离,北京著名的画家村所在地。据说画家们最早来小堡村时,小堡村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是那些画家自掏腰包,不仅修了路还装了电线杆,村里自此有了路灯。

    画家们是从圆明园画家村搬过来的,那里不让画家们住了,他们只得再找一处自由之地。房租不能太贵,还要满足大空间画室的需求。恰巧美院一个毕业生的家就是小堡村的,他带着画家们来看房,画家们一看就相中了这个村子。

    最早来小堡村的画家如今都成了名:方力钧、刘炜、岳敏君、张惠平。栗宪廷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他被画家们称为艺术界的“教父”。当时房租很便宜,一个小院一年的租金只有两、三千块钱,后来这些院子都卖给了画家们。

    宋庄也因为画家们的到来而蜚声国内外,从而也成为了北京最大最密集的画家群落,小堡村也成为了画家进驻宋庄的第一站。

    1. 找寻理想之所

    第一次来宋庄是在三年多前,小吕的发小儿老唐住在这里。老唐是做漆器的手工艺人,毕业于清华美院。从我家开车到宋庄不过二十公里的路程。不知为什么,那时一有空就想往送宋庄跑。

    老唐租住在路边的一幢二层楼的画室里,他住在二楼。画室很高,面积也很大,大概有四、五百平米,对于住在城里的普通楼房的人来说,看到这样的画室还是会有一种震撼力。大厅里有个诺大的养鱼池,池子里养着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最吸引我的还是画室里那浓浓的艺术气,画家们喜欢收藏杂物,一件人形雕塑、一张纯实木的桌板、一幅画框。画家们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喝着茶聊着天。

    七月的天气热得有些让人受不了,忙完了餐厅的活儿,我俩就开车直奔了宋庄。我们在一条条胡同里穿梭着,看到一家小院在出租,我们就给房东打了电话。院子是两个做服装设计的女孩住着 ,她们一个月之后就退租。不过这个院子我们没看上,因为院子太狭长,而且门被一栋楼挡住了。

    村里出租的院子不是很多,出来个院子很快就没了。像我们这种漫无目的的寻找,只能靠缘分。

    从七月份一直找到了九月底,终于在西街看到了一个院子。那天,房东的儿子正在搬家,他们刚生了孩子嫌这个院子有些不够用,他们要搬到面积大些的后院居住。

    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有四间正南房,一间西厢房、一间东厢房,房子因为是结婚用的新房,所以各种设施比较齐全,屋里也比较干净。一问房东,院子和房间加起来大概有150平米,租金也可以接受。当即我就看上了这个院子,二话没说就交了定金,约在十一期间过来签合同再补齐剩下的房租。

    回来的路上,小吕埋怨我过于着急,他想再多看看比较一下。我跟他说这个院子真的不错,面积合适,而且不用怎么大动房子就可以收拾得很舒服。听我这么说,他也就默许了我的冲动。

    不过,装修的活儿都落在了小吕的身上,他是设计师,装修个院子对他就是小儿科。‘

    每天我一个人在餐厅里忙活,他就来院子这边找工人。先是拆了东边的房子和一间卧室,又掀了顶子露出了房梁,我们想要一个大空间,只留了一个房间做卧室,其余的做成了一个超大的客厅。

    我俩也不着急入住,装修从十月开始一直装到了年底,装完后我们又放了三个月。2018年3月18日,卖了餐厅之后,我们彻底告别了城市的生活,来到了小堡村。

    2. 村里的画家们

    自1994年第一批画家来到小堡村之后,全国的画家们就陆陆续续在这里聚集。我看了画家马越写的两本小说《瓦斯狗》和《长在宋庄的毛》,了解了一些最初的那批画家的故事。

    我们搬来时,很多画家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房租一年年地在上涨,他们扛不住就搬去了周边的一些村子,还有的搬去了燕郊和疃里。房租从最初的几千块,上涨到一、两万、到我们来时已经四、五万了。画家们不卖画儿,根本没有收入,所以他们只有离开。

    画家群体也发生了改变,从最初那批搞当代的到后来越来越多搞国画的进驻,随后那批搞当代的搬去了北塘那边更大的工作室。胡同里偶尔会看到留着稀疏披肩长发、穿一件中式衬衫的人,毋庸置疑,这个人肯定是画国画的,搞当代一般都是大秃头,就像方力钧画里画的那些大秃头一样。

    来这儿的画家都喜欢去拜见一下艺评家栗宪廷,有许多画家都是因为栗宪廷给写了评论火起来的。他在这边村里有个电影工作室,他自己住在北塘那边一个超大的院子里。我们只是耳闻,谁想开画展了都想请这个老先生过去看一下。

    经邻居大伟介绍,我们和一个叫王强的画家吃过一顿饭,他也是最初来宋庄的那批画家之一。他在宋庄住了二十多年,现在已经不怎么画画儿了。他在自己的院子里搞起了民宿,每天还要亲自洗床单,打扫卫生。

    这批画家算是过得不错的,大批的画家过得很清苦,有的画家甚至连饭都吃不上。

    房东家的另一处院子租给了一个姓姜的画家,他每天在房间里画,画儿卖不出去,可他仍然每天画。冬天不舍得烧燃气,在厨房外的餐厅里搭了一张床,没钱买菜就啃一个馒头,偶尔有活儿就去剧组打打散工,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有的画家开了小餐厅卖凉皮儿,有的画家跑外卖,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小吕说,画家都是一些懒人,他们就是一些画疯子。深圳大芬村也是个画家村,可那个画家村是商业化,画家们只画行画,画儿卖到世界各地挂在客厅里。宋庄的画家是看不起大芬村的画家的。

    我刚到的那一年春节,就听说有个朝鲜族的画家去世了,还有个艺评家中了风只能回了老家,他哥哥每天上门给他送口饭。在小堡呆的这几年,隔一段时间就会听说某个画家去世了或是生了重病。

    这里的画家没有医保,生了病没钱治,只能大家相互资助。为此画家马越还搞了一个线上拍卖会,每周举办一次,卖的钱一部分给了画家,解决画家们的生活。另一部分留在资助协会,如果哪个画家有困难了,协会可以拨款给画家看病。

    尽管如此,画家们的日子仍然不好过。有的人画了八年,可一张画都没卖出去,靠着老婆开个小服装店过日子。

    如今,越来越多的画家离开了小堡村。他们去了周边房租便宜些的喇嘛庄村、大兴庄、北寺村、甚至去了更远的港北村。有的干脆回了老家,再也不回来了。

    邻居大伟4月底就回了山东老家,打包了一大车的东西。大伟是美院油画系毕业的高材生,毕了业就来了宋庄,一直在艺术培训机构当老师。本来一年有个二十多万的收入,可大伟干烦了,觉得教学生画画儿限制了自己的创造力。自去年开始,大伟迷上了做雕塑。他辞去了待遇优厚的工作,每天闷在院子里雕小人儿,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今年遭遇疫情,他实在没钱交房租,干脆把画室搬回了老家农村的院子。他说,在北京呆着越来越看不到希望。

    3. 小堡村的前世今生

    小堡村是宋庄镇几十个自然村里唯一通天然气的村子,村民因为画家的入驻日子越来越好过,有的村民的年收入可以达到六、七十万甚至更多。

    小堡村有500多户人家,据说以前小堡村很穷,因为土地沙化种不出多少粮食。村里有两个大姓,崔姓和史姓,我们的两个房东就是一个姓崔、一个姓史。

    村民的收入主要靠房租。我家一院的房东有五个院子,还有一栋两层小楼,他家四个院子加上楼里的九个房间全都出租,一年收入不菲。

    所以在小堡村就形成一种怪异的现象,以小吕的话来说就是,小堡村就是一帮有钱但内心贫瘠的村民与一帮没钱但精神富足的画家的共存之地。村民们搞不懂这些穿着奇装异服、留着长头发或者秃头的人为什么来这里死磕,他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画就是一个春夏秋冬。

    不过小堡村的村民也是周边这些村里最见过世面的。他们中有的人因为耳濡目染也开始学习画画儿,我家二院的房东大姐画工笔画的就特别好,还有的因为开了画框店发了财。

    我们来这儿的这三年中,小堡村很多院子被拆了,村民们学着画家的样子盖起了青灰色两、三层的小楼,每层都是大空间,一层的面积可以达到近300平米。

    许多村民都是借钱盖楼,盖一栋楼大概需要一百多万。可村民们知道,盖楼的钱用不了两、三年就会赚回来。去年村里就大兴土木,一年竟拆了十几处院子。今年疫情刚刚好转,村民们又开始拆院子,我看到的就有差不多有十个院子被拆。

    村里的小院越来越少,小院的房租也就水涨船高。我们租的院子与三年前比房租已经翻了一倍。随着画家们的离开,许多艺术机构、文化公司、餐厅的进驻,房租还在上涨之中。

    小吕说,他越来越不喜欢小堡了,现在商业味道越来越浓。他怕小堡村变成第二个798,变得越来越喧嚣,村里的车也是越来越多,每家每户门前都停满了车。小堡南街更是形成了餐饮街一条街,一到晚上或是周末,街上全是食客。

    4. 小堡村的村民

    初夏的清晨不到七点,邻居家大妈就站在了自家门前。去年村里大搞文明村评比,大妈家院外的那个洋灰隔离墩被拆了,大妈甚是担心,没了隔离墩,她怕过往的车辆撞上她家的外墙。

    大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每一辆车,除了中午回家吃个饭、睡个午觉,差不多整个下午她就在她家门口那么站着,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有时会跟出来乘凉的邻居们聊会儿天。

    尽管小堡村已经越来越不像农村了,但村民们仍旧保留了许多农村的习俗,只有这时才会让我突然意识到,这里仍旧是农村。

    逢是谁家有了红白事,村里的路口就被扎上了红色或白色的帐篷,帐篷挡住了村里的路,过往的车辆只能绕道而行。我已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次这样的红白事了。帐篷一搭就是三天,每天中午、晚上邀请上百的邻居过来吃饭。听房东大哥说,每家要随份子,大概一户随200元,有的给的更多。

    白事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他们披麻戴孝,敲锣打鼓,甚至还请人过来唱歌。听说那家人死了个老太太,老太太死时已经90多岁,算是喜丧。五十岁的长孙抱着奶奶的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辆130货车上架着台音响,一个人边走边唱。车后面跟着一众家属,他们没有一个人在哭,他们聊着天儿好像死的人与他们无关。奔丧的队伍行进的很慢,他们围着村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有些村民因为当初卖给画家的院子太便宜而反了悔,他们撕毁了合同,与画家们打起了官司,官司一打就是好几年。画家拆了原来的小院,在上面盖起了两层楼的工作室。村民因为院子要拆迁,硬是逼着画家离开,画家当然不同意。村民抬来了瘫痪的老妈,一家人就这样在画家的院子里搭上床铺安营扎寨。无奈之下,画家们报了警,不过最后还是以画家的离开而收场。

    尽管村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观,可他们的生活习惯没有太大的改变。我家房东大姐仍然做着一份每个月2000元的清洁工作,我们扔的纸箱、塑料瓶他们也要攒起来卖钱。

    一户人家山一样的废品已经堆得溢出了院墙,可那个脏兮兮的年轻男人仍然每天一大早就出去捡拾废品。我有些纳闷,那么多废品为什么不赶紧卖了换些钱。

    睡过午觉,大爷大妈们坐在胡同口的台阶上开始晒太阳,现在没了村头儿,胡同口儿的台阶就成了他们心中的天堂。

    5. 开小店的人们

    认识第一个开店的人是那个服装店的老板娘,小店不足30平米。她告诉我她已经在村里住了4年了,我认识她的那一年是她家在这里的第5年。她家还开了一家粤菜馆,主要由她老公打理。没过多久,她就把服装店转让了,她说她老公忙不过来,而且还有孩子需要照顾。

    另一个开服装店的女孩去年年底也转了店,本来打算丁克的她去年突然怀了孕。服装店也不怎么赚钱,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收入刚刚可以维持她和她画家老公的生活。

    三暮书店的老板来自贵州,三暮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家书店,卖的书全都是纯文学类的。他们原来在小堡环岛那边,一年多前搬来了小堡村。老板靠着销售自家生产的白酒维持着书店的运转。

    出走咖啡的老板娘是个摄影师,在大理开过一家咖啡厅,她把大理的咖啡厅开到了小堡村。每年夏季,由她主持的出走市集就在咖啡厅的那条胡同开了市,一些特色的小店的手工艺品就成了市集的卖品,还有个叫七月友小虎的脑瘫诗人在市集上出售自己写的诗歌集。

    零点书房也搞起了家庭小食堂,每人20元的饭菜既满足了画家们吃饭的需求也可以让自己有些收入。

    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有的小店转让了,有的继续开着小店。

    6. 结语

    我们也不知道哪天会离开,小吕说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小堡了。他还总想着放弃二院,这样可以减少些负担。

    我说留着吧,只要我们能承担一天我们就留着它一天。别管外面的喧嚣,小院里还是安静的。想起当初来小院的目的,我们只想在小院里看书、写字、画画儿,过平静的生活。

    在小堡村这三年,我们不拜山头儿, 也不认识什么画家。我们不喜欢扎堆吃喝,画画儿也只为了自己开心。小吕说他不是画家,他也不想当画家,他想画就画,不想画就不画。

    我们这三年一直在过二人世界,一处花香、一杯清茶、一本书、一段旅行、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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