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血腥的龙族
第八章 皇子
玄宗十一年五月，初夏，九岁的吕忠嗣迁入皇子女李晨曦、李云霓的南华殿，从此开启了他全新而总是难以意料的非凡的人生。
李氏兄妹是已故的羽夙贵妃一胎所生，贵妃羽夙瑾瑶是南境淳越先王的长女、南华郡主，早在她豆蔻年华时，就以尊贵的血统和纯美韶秀之貌名扬九州，诗人们为她作的诗至今传唱，他们赞美她绮丽胜过南境千年难蕴的凤凰兰，纯净胜过极北雪顶上绝难一觅的雪晶莲，而幽韵亦胜过西方穆州昆仑池旁千年方开的彼岸花，她是九州瑰玉。
皇帝登基不久以盛大庆典将她迎娶进上都城，册为贵妃，身份更尊。李氏皇族与羽夙氏世代联姻，以此不断固实同盟，至今已然相互融贯难以割离。这是发动事变才得以掌权继而登上大位的皇帝，而这一盛大的婚事正是羽夙氏对新皇登基的表态。
皇帝对羽夙贵妃宠溺倍加。为她建造与淳州王宫景象相同的宫殿。为她遣配数百宫人，从专司南境膳食、锦绸的制作，到宫内一花一木的养护，无微不至，仪仗与各类
用度几近皇后的规格。日理万机间也不忘频频亲至南华殿陪同贵妃用膳，共度时光。及至一双儿女诞下，皇帝狂喜，亲自为他们题词取名，破常规在皇子女尚在襁褓时便赐封号，极尽尊贵之事。
三年后，皇帝即位前的原配长孙皇后崩，众人皆知举哀之后，羽夙贵妃势必晋为九州大晟新的皇后。
然而自古红颜薄命。她在那年患病，身体每况愈下，最终卧病不起。期间御医束手无策，皇帝遍征九州高明医者，也都难有作为，勉力拖了两年，贵妃薨。一对皇子女也就此失去了母亲。
皇帝悲痛不已，茶饭不思，但皇家接连遭受不幸，九州多地连发灾祸，死伤无算，群臣请命，以至他不得不振作起来，登璟山祭天罪己，祈求天神原谅他治国不善，从此佑国护邦。
但一切是从那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贵妃离世后，皇帝对这一双皇子公主仍关爱有加，一切给他们最好的，连晨曦入学也是在太子东宫崇文馆，师拜皇太子李贤的老师，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太子太傅、崇文馆大学士周仲，其他教学的也都是一班白发苍髯的九州名士，皆是翰林身份的教导太子的学士。及至皇帝遵循皇族子孙不忘尚武的祖制，给这位三皇子物色的武师，也是九州数一数二的将领、戍卫西域而立有赫赫战功的原安漠旌镇使风长清，他也是教太子习武演兵的少傅。
只是如此隆宠之外，皇帝已少有踏入南华殿，而李晨曦、李云霓兄妹除每月固定时期和节日宫宴得以拜见，也很少能见到他们的父皇。据多年侍奉皇帝的老宦官传出，皇帝在四下人少时感叹，他但凡再踏入南华殿，或是见到晨曦云霓，总是不免想起贵妃而心感伤痛，说完便兀自独坐神伤良久。直至贵妃离世一年后，皇帝迎娶羽夙贵妃同父母的妹妹，即是晨曦兄妹的姨母，淳州的另一位郡主羽夙翾飞，册其为德妃，他才似逐渐忘却了这伤痛，而笙歌燕舞重又回到了太明宫。翌年，德妃生子，即为四皇子李昭。
大晟的开明在九州的长流里是空前的，或许将来也不会有来者，而正是这开明缔造了无以伦比的盛世与豪情，却也酝酿出数不尽的暗涌与阴谋，吕忠嗣虽早已身在漩涡之中，也直到业已成人方看懂其中的事态，可到那为时已晚。
当年的吕忠嗣首先感到了快慰。他因迁入南华殿而在创伤和压抑后终于有了伙伴，又得享等同皇子的恩宠，既而获得了整个九州最顶端的栽培，他同李晨曦一起入学崇文馆拜学周仲，习武演兵则拜风长清。
他果然有将门吕氏的血统，天生富有兵家的资质。日后风长清这样评价他。
上都入夏闷热的清晨，初放的阳光落到身上，已然有些刺眼和灼热。吕忠嗣与李晨曦、李云霓被领到太明宫以北的禁军校场。三人都身着玄金章纹窄袖袍，头发披落未束发髻，皇子胸前和肩袖是云龙纹，云霓缀凤凰和花簇 ，吕忠嗣则是虎纹。
校场干燥的黄土上，此时黄尘四起。远处的众玄金甲士整齐列阵，操练不懈，呼喝彻响。近处又有许多军士两两捉对比武，嘶声高喝，刀枪迸鸣，宛如真正与敌厮杀。
吕忠嗣睁大双眼仔细望着这些铁甲铮骨，尽管甲胄颜色不同，定原军在旌镇使以下都只着金甲，但这番场景他却那样熟悉，让他空落的心也一下子安定下来。某一刻他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回到了那座遥远的青灰石头城，他仿佛看见人群中有一个高伟显目的身影，那是他的父亲，着玄金铠，举着那柄通体泛出寒光的五尺长刀，于数名彪悍军士的围攻下迅捷进退，左突右避，扬手挥刀，恰到分寸地一一制服对手。而后他又耐心向军士们拆招演练适才对战中纰漏机会，直到他们都点头会意，才收刀入鞘，领着侍卫阔步向他走来。
“拜见永王殿下，淳阳公主殿下。”来者却是风长清，满面乌须，古铜色的脸上斜贯一道疤痕，他领着身后一众侍卫抱手躬身行礼，众人声音高朗粗犷。
晨曦被阳光照得直皱眉头，鬓上也早有汗水滑落，看得出来已有焦躁，但也不敢怠慢，待将军直身后， 领着吕忠嗣、云霓一齐拱手深深躬身行礼，虽模样稚嫩，但也有板有眼，“风将军，学生们有礼了。”
“永王，淳阳公主，定原侯，高抬了。 ”将军再一拱手。
“将军，此是应该的。父皇要我们谨尊祖训，对师傅崇敬。”晨曦不愧是皇子，虽然小小年纪，平日也大大咧咧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但该规矩的时候也能毫无差池。
风将军的脸上好像永远见不到表情，声音却和缓下来，“永王，定原侯，你们今日便开始习武。皇族是九州至尊，自亘天天神创世纪，便是他的圣勇的金龙，子嗣皆是震慑九州的神武之士、兵家大者。吕氏则自古是将门世家，子嗣皆忠烈勇猛。这么说，是要告诉二位，校场及至日后沙场只相信强者，你们当英勇无畏，刚坚不屈，方不辱本族盛名。”
风将军这样说时，吕忠嗣目不转睛看着他手上那把入鞘长刀，他已知道它叫“饮血”，是与“南江”齐名的刀。它的刀柄和刀身都透着暗红的光芒，出鞘时刀身隐隐流转着层血光，凌厉逼人。那同样是由超凡的兵器匠师以采自阴山脚下的玄冰之铁锻造，又由高深的秘术师加持，历经了诸多卓越的武士战场奋伐，饮下无数敌人炙热的鲜血，传闻它在战场上出鞘挥斩时能叫人看见刀光中的血影，与血影中无数被它吞噬的亡者痛苦狰狞的魂灵。
“我们谨记了。”两人回答。
风将军又转而看向一旁的云霓，“公主，你是女孩，但你向吾皇坚持要习武，我朝向来也有女子学文习武的风气，我想你能习些自保之术也是好的。”
秀妍而同样仍显稚嫩的云霓定定望着风将军，淡然道：“云霓知道吾族自古出英豪武士，开朝高祖就是以一把龙吟刀驰骋疆土，平国安民。云霓也知吾族的女儿历来尚英杰，不娇惯的，也有巾帼不让须眉者，我可能做不好，但我会好好学。”
风将军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公主这样说，我心甚慰！女孩身体纤柔灵活，我将授你短刃与箭术为主，如公主对兵法也有兴致，便与他们一同听习。”
“嗯，谢将军！”云霓认真点头，回以笑容。
尔后将军又看向晨曦和吕忠嗣，“两位刀术、骑射和兵法都由我主授，另外，”说着他侧过身，让出身后一高一矮两名将士说，“夏侯鋋刀术出众，可为副教，另外他的弟弟夏侯铎，方十四岁，已有些武艺，可为两位陪练，这样也不至对手过于强劲不好演练。”
两名将士随即拱手致礼。
吕忠嗣仔细去看对面的两人。和风将军般高大威武的年轻将领夏侯鋋目光炯炯，他的弟弟虽没有成年而矮了许多，但一看也是英姿飒飒的少年，眼里含着明显的桀骜倔强，也正端详着他们，脸上不经意地浮出了些看似失望的神色。他知道夏侯氏是出自阳州辅佐李氏已数百年的忠烈将门，优质的血统让他们如此昂藏英武。
“有劳两位了。”晨曦谦谦地说。
风将军仍无多表情，说：“那么我们先试试手吧！”言毕他已从身后侍卫的手上取来两把入鞘的刀递给晨曦和吕忠嗣，又递给云霓一张纯白的弓。
“初习武者无法掌控太强悍的武器，我着人为你们特制了这两把玄铁陌刀和一张角犀弓，它们精巧轻便，却也锐利不凡，供你们上手用吧。”
吕忠嗣接过那把刀，虽是长刀但因量身定制于他正顺手，刀鞘和刀柄纯墨，只刻着简朴的章纹，他手上依例是虎豹，晨曦的是云龙，刀柄手感细腻，整刀拿在手上颇感沉重。他侧目看云霓手上，白色角犀弓也是特制的大小，弓身上刻着简朴好看的凤凰纹。
“两位，拔刀出来，如我这样，”风将军先看向他们，随后目视前方，抽刀而出，做了一个跨步劈斩的动作，暗红的刀光一划而过，“击向夏侯铎，看看你们的气力如何，刀是否顺手。”
听言晨曦转头看吕忠嗣，平日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神略有迟疑，吕忠嗣倒不拘谨，见他如此，便跨步向前，伸手拔刀，一声锐利的出鞘声，他手中的刀果然有冷光透出。众人撤步，面前的少年军士夏侯铎也已举刀在前，做出格挡的姿态。
吕忠嗣知道众人都看着他，于是两手握住刀柄举起，屏息憋足了力气，猛跨几步直向夏侯铎挥落，夏侯铎站着纹丝不动，猛然“嘡”得一记迸鸣，吕忠嗣顿觉一股强烈的反弹之力，手臂即刻被弹开，若不是两手奋力抓住刀，差点就失手丢了，然而一阵痛麻酸楚随即从手上直传到两肩，他暗暗咬牙忍住。
然后轮到晨曦。他按吕忠嗣适才那样，满面认真，两手高高举刀，也憋足了力气，随后向前跨步，向夏侯铎挥刀而去，他跨得步子不够大，重重的刀带着他的身子向前扑去，随后也是一记迸鸣声，他竟甩手又向后仰去，踉跄后撤了几步，一屁股跌坐下来，手中的刀也已脱掉在地。
吕忠嗣和云霓连忙上前扶他，许是他跌倒的模样有点滑稽，侍卫们都抿嘴想笑又憋住了，夏侯铎不知所措又面露嫌色扭头看他的哥哥。晨曦顿时垂下眼，满面通红。
“哈哈，”一阵清朗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一个年轻高朗的声音道：“哥哥你看，小龙这下变小虫了！”
众人循声而去，见两个差不多高，都长得高伟俊郎，头戴兜鍪，身着龙首腰带玄金铠，风姿卓越的年轻人正为首站着说笑，他们的双眸都红如朝阳，他们身后一班同样戎装的亲贵子弟纷纷嬉笑着。
“二弟，不可这样说，三弟尚小，这样说怕教他没了习武的心性。”长得略高的一位年轻人说，他面带柔和的微笑，红色的双眸犹如暖煦，清朗的面颊柔和盈润，而身旁的一位虽相貌神似，但脸部棱线更分明一些，双眸红得更挚烈如火，嘴上牵着的笑意，也爽利许多。
与此同时，扶起了晨曦的吕忠嗣跟着风将军和他身后的侍卫一齐向那两位年轻的皇子拱手躬身，“拜见太子殿下，靖王殿下！”
“见过大哥，二哥。”云霓轻快地行了个万福。
“见过大哥，二哥。”晨曦垂着头讪讪地说。
上文链接：【奇幻】海内天行记（8）异诡 - 简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