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血腥的龙族
第三章 孤城
万马奔行，定原近在咫尺，前方却忽然传来疾呼。
“报！定原城门开着，城上城下却不见守军，叫人也毫无应答！”
“探！”
“报，城里没有人！定原空了！”
此时已入夜，大军在城外百丈停下。营火前上将军与靖王和诸将下马商议。吕忠嗣等戍卫周旁。
“竟无一人吗？”将军问斥候。
“回禀将军，街上、府衙、兵营、民居都不见一人。”
“拿定原昨日战报。”将军沉声道。
昨日送达的定原战报称直至前日未受侵扰，城内五千守军依令固守城池不出，此外还有数万百姓同仇敌忾。众人再次检视战报，未见异常。
“难道就这两日已被攻破洗劫？城内情形如何？”靖王问。
“不见一点战斗和破坏过的痕迹，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人都是一下子消失的。”
“哼，天方夜谭！”靖王嗤之以鼻。
“再探，各军城外戍卫，列阵备战。”将军下令。
“将军，让末将带人进城查探吧。”亲兵营的都尉夏侯鋋拱手请命，他是夏侯铎的兄长。
“去吧，探仔细了。”
夏侯鋋即刻点领吕忠嗣、夏侯铎等一列亲兵驾马进城。将进城门时，吕忠嗣抬头望了望黑夜下的青灰石城墙和城门，城头果真寂静不见人影，但一切竟是那样熟悉，他甚至好像闻到从前的气息。他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到这里。
数十人马举着火把进入城中，马蹄声清晰透彻，比记忆中老旧许多的主街上并没有凌乱的迹象，只有凄冷的夜风扫起几片落叶，扫过路边荒草。视线尽头城后高耸的悬崖上，一轮鲜红的圆月已然升起。
没有人，没有灯火，也没有声息。火光只照亮四周丈余，剩下只有血色月光抚照在街上。肃杀满城。
夏侯鋋转头挥手示意，众人分散开来。
数年间城中除了破旧没有多大变化，吕忠嗣凭借记忆带着夏侯铎和另外几个亲兵向城南而行。
“吕忠嗣，你小时就在这？”夏侯铎在身侧问。
“嗯。”
“怎这么阴郁诡异？在这怕是不好受吧，难怪你这人也有点怪。”
才不诡异。吕忠嗣心里这样应，却无心回嘴。
他们在几间破落民房前下马，叫门不应，再推门进入，不见一人，粗陋的物件却不紊乱，没有打斗、没有劫掠、没有奔逃，甚至桌上还摆着燃尽烛火的烛台，灶台下是柴火烧完的灰烬，床榻上摊着未缝补完的小孩衣物。只是一切都没有了余温。
“好像人都是一下子消失的。”
吕忠嗣开始觉得呼吸沉闷，他出了屋，跨上马。“驾！”他低声催促，墨影加快了步伐，身后也踢踢踏踏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他们赶到府衙。老旧落寞的府衙门前玄金旌旗早已不在，荒草从石缝间钻出，他们直接驱马而入。
数人举着火把照亮正堂，那一张将帅的大案仍横亘在阶上，其后的墙上，旌节都早已撤销，他父亲之后宛东再无旌镇使，可昏暗跳动的火光下，吕忠嗣多么希望案前仍端坐着模糊的记忆里那个高伟的身影，然后沉定地告诉他，从前和现在他所迷惑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都查了，还是没人，真他娘的怪事，别说人了，一样活物也没有！”搜查衙内其它堂室的人叫嚷着聚拢过来。
“你们闻不到一股怪味吗？”身旁的夏侯铎眉头紧蹙，面色愈加警惕。
屋内确有一股难言的好像什么烧焦的气味，众人都抽了抽鼻子，四下张望，但开阔的堂内一目了然，并没有异样。
堂外忽吹来阵阵凄冷夜风，火把的火光愈加跳跃不止，扭曲了众人映在墙上的身影。有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拔出了腰间的刀。
吕忠嗣举着火把走上面前的台阶。他走到大案后一处昏暗的墙角前，细细端详。
“那里有什么？”寂静里夏侯铎问。众人都看着他。
吕忠嗣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他没有说话，伸出手扶在墙上。焦灼气味愈加明显，他仿佛听到什么声息，又大概是自己的呼吸声。这是一道暗门，里面隔间曾放置他父亲的甲胄，他曾把这里当作与父亲捉迷藏时的好去处。
火光在风中摇晃得厉害，他手上施力，墙壁发出砖石移动的声音，暗门徐徐打开。
吕忠嗣向漆黑处定睛一看，“有人！”他忽然大叫，眼前已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向他扑来，与此同时一股诡谲的大风竟瞬间将堂内的火把吹灭，伴着众人惊呼吕忠嗣在一团漆黑中下意识地撤步抽刀，让开身形后猛地向前挥斩。
“蹚！”吕忠嗣手臂一震，长刀猛烈地击中铁器，闪出火花，随后是甲胄倒地和碎裂的剧烈声响，浓烈的焦臭扑鼻而来。
“吕忠嗣！”黑暗中夏侯铎大叫他。
……
红月压得很低，圆盆一般悬在青石城墙背后耸立的悬崖上，泛出的有着血色的光芒覆在城上，又洒向孤城面向而立的广袤原野。
月光并不能映得很远。更远处是整片无比厚重的黑暗，淹埋天地深不触底的黑暗本该见不到一物，此刻却满藏凶险仿佛能吞噬一切，那里一处处都浮着密布的好像鬼火般凄厉的绿光。那是狼的眼睛。
十七岁的吕忠嗣回到了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此地，这里的每一处每一物他都曾那样熟悉，可分明又与记忆中不同了，破败与恐慑的气氛浸漫其间。
吕忠嗣从未在这里见过一头北原狼。这种体型庞大、凶残嗜杀的狼种即使在定原城也只是传说，曾经只有无家可回而在此驻留了几十年的老兵才自称与之遭遇过，并以同它们周旋激战最后在其尖牙血口中脱险作为值得炫耀和吓唬新兵的战绩。
古书上也有记载。它们原本游移于宛州极北的草原到阴山北麓冰夷之地的南冰原之间，多通体雪白或浅灰，体壮如马，獠牙利爪似刀刃尖刺，鬃毛坚硬密布，常以数十乃至近百头群居，不断迁徙狩猎，在北地兽类中以狡诈凶残居首，族群中等级森严，所过生灵不存，即使是勇猛善战的北狄诸族也十分忌惮，惨死于它们尖牙利爪下的不计其数。直到有狄人的巫师以自己的血肉作为盟誓献于他们的战神阿古达，才得以召唤驯服它们，成为狄人四方征战的杀器。
但数量如此庞大的巨狼，从未记载，也闻所未闻，远超过此次征讨的设想，以至出现了先锋军几乎全部覆灭的局面。赤丹人不是骚扰劫掠，是卷土重来，处心积虑谋此一战。
这样多的凶兽在城外环伺，此刻却只有鬼火般密布的沉默凄厉的绿光，而竟没有一声嚎叫，飘上城头的，只有草原秋夜凌厉的风声，除此外是城头新插的旌旗与戍卫将士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下城门轻开，尔后是几声压住嗓音的驱马声，紧接着马蹄踢踏，月色下几驾人马向不同的方向飞腾而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城墙上将军风长清着甲的魁伟身躯迎风而立，他久久巍然不动，只有身后披风不断飞扬，他的身后，同样肃然立着几个亲从。
“将军，找遍了，不论军营民宿，都没有人，没有马，没有一个活物……也没有尸首，除了忠嗣在府衙里找到那具。从甲胄样式看那正是守将，自焚而死。”都尉夏侯鋋立在一侧禀报。
“军备粮草呢？”
“除了缺失足够配备五千人马的甲胄刀剑，其它装备军械均在库房，但是不见一粒粮草……百姓家中也不存一点食物……”
“忠嗣。”将军叫他。
吕忠嗣向前跨步拱手，“将军。”
“你可看仔细了，再想一想。”
他再次努力回想，可当下火光尽灭，慌乱中他只看到一具身影扑面而来，待它被击中倒地，众人骤然围了上来，重新点火审视，才发现竟是一具套着完整焦黑的甲胄、此时已摔得粉碎的烧焦的尸骨。
“将军，当下实在看不清楚，门一推开，那甲胄就倒了下来，只是……”吕忠嗣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一开始觉得那是个活人，想要袭击我……”
“你是说，它有要伤你的举动？”将军转过头问他。
“不，只是感觉，实在太黑，情急下没有看清。”他自己也已觉得这并不真切。
“将军，忠嗣说的许是错觉，但此城的确不祥，赤丹人有备而来，是蓄意引我们到此，我们是否不该入城？”
将军回过头去，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有狼！”身侧忽然一阵疾呼，众人瞬间警觉，探头去寻，果然月光下从城外数十丈外不同方向的阴暗处都奔出数头偌大的兽影，细看下就是北原狼。
并不只有狼，血色的月光下这些狼竟都叼着一些物件，或大或小但任由其拖曳，它们迅速逼近城墙。
“射箭！射死这些畜生！”守城的校尉下令，城头的军士纷纷拉开手中弓箭，箭鸣立时四起，羽箭齐下。
狼却纷纷左右突闪避开羽箭，完全不受口中所叼之物的拖累，疏忽间已到城下，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一张张露着尖牙的鲜红狼嘴里叼着的是血淋淋的残肢。这些狼扔下残肢，转身即走，中了箭的，大多哀嚎一声仍继续飞奔，又迅速消失在夜幕中。只一会功夫，城下已恢复平静，只是留下满地残肢血污，和两头满身是箭倒地而亡的狼。
吕忠嗣跟着将军下了城楼，外面的东西都已被抬拾进来，将士们围拢上去。
一块块都是人各个部位的肢体，有些还戴着残破甲胄，从裂口的皮肉看，都是直接被撕裂开的。
“将军，是刚出城的斥候！”夏侯鋋一声惊呼，众人也都纷纷辨认出来。
那些满脸血肉模糊的头颅和夹在数段残肢里沾满血的火漆封缄的战报证明了他们的身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