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偶成》
宋程颢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这首诗被收录在《千家诗》中,《千家诗》是旧时作为儿童启蒙的读本,收录的大都是唐宋名家的作品,通行的说法是,《千家诗》由宋代谢枋得《重订千家诗》(皆七言律诗)和明代王相所选《五言千家诗》合并而成。在《千家诗》的目录中,宋代诗人程颢的这首《春日偶成》位列第一位,关于位列第一位的原因,并没有找到切实的说法。不像《诗经》中《关雎》作为第一篇意在咏“后妃之德”,但按照常理,编撰者将某一篇作为首篇,一定不是随意之举。或是因为个人喜欢,或是暗含某种寓意或指向。关于《千家诗》的第一篇,也有孟浩然的《春晓》之说。但无论哪种说法正确,有意思的是两首诗都是描写春天的,或许,“春”是成为首篇的关键所在。
春,是什么?春是大地的萌动,是生命的肇始,是眼里的丰茂,是心头的舒展。自古以来,诗人都尤喜春天,流传下来有关春天的诗篇不计其数。不过不同诗人笔下的春天是不一样的。孟浩然笔下的春天是清脆而芬芳的,张若虚笔下的春天是承载着思念和期盼的,朱熹笔下的春天是明亮而缤纷的。而程颢笔下的春天,则是浓淡相宜而煦暖自在的,在我看来,程颢的春天这才是还原了春天最普遍的样子,诗中虽然没有色彩、没有声响、没有气味,没有春天更多的细节描写,但却能唤起每一个读者有关春天的印象和记忆。
整首诗描写的应该是这样一种情景:春日的一天,阳光晴好,闲云散淡,惠风和畅,临近午时,诗人终于按捺不住如斯美好的诱惑,在春天气息的引领下,信步走出很远,一路野花侵道,碧柳拂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河边,春水淙淙,清音悦耳。诗人被这春日的景色陶醉了,惬意和愉快浮现在脸上。应该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想自己痴醉的表情和游逛的行为,一定让很多路人莫名其妙,但是他们自然无法辨识“我”内心的快乐,所以可能误以为“我”和那些贪玩闲逛的少年一样,无所事事吧。
程颢这首诗写得恬淡自然,并没有着力表现春天的景致,而是假以路人的视角写了自己在春日里的陶醉。而这种陶醉的心情也同样不是炙热如炬,只是与物相宜,云淡风轻,自在适意。
都说文如其人,能写出这种刚刚好感觉的诗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程颢这个人,我们并不陌生,被诟病已久的“程朱理学”的“程”指的便是程颢以及兄弟程颐。大概因为“程朱理学”的缘故,很多人估计会本能地排斥程颢。其实程颢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有资料评价他“资性过人,修养有道,和粹之气,盎然于面,门人、友人与之相交数十年都未尝看见他有急厉之色”。程颢温柔敦厚,谦和有礼的君子风范,赢得了时人的广泛尊重。他不同意王安石的变法,但不同于司马光那般激烈,司马光曾对宋神宗说“臣之于王安石,犹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时”。程颢对新法的反对,是因为新法反对者众的原因,并不针对变法者本人。其实,程颢的这种为人并非左右逢源,明哲保身,而是他宽容开放的心胸使然,就像他曾平心静气地劝说激烈讨论问题时暴跳如雷的王安石说:“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一句话使“安石为之愧屈”。
有如此性格的程颢,对于春天的观照,也是恬淡平和的,其实一个人的思想和性格之间也存在着“体用”关系,思想是体,是内核,性格是用,是表现。“格物致知”是儒家的基本理论,也是程颢的重要思想主张。追求事物至理,才能获得知识上的至知。而格物的前提是要和物,即对象世界建立一种深入的沟通和呼应,这种沟通和呼应有时是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正如诗中所说:时人不识余心乐。“心乐”,是和春天多么美好的会意和对话啊!云淡也好,风轻也罢,重要的是你觉察到了云的淡,风的轻,只要觉察到了,这便也是一种层面的格物,而这一层面的格物,虽然不一定得出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理性“知”,却能在踏遍芳原绿野之后,抬头望见春入遥山碧四围的远景,感受草木初发的欣喜。
中国哲学讲“会通物我”,程颢的《春日偶成》即是与春天的“会通”,在无限的春光里,逐乱红,穿柳巷,临流水,坐苔矶……,就算成为别人眼中“偷闲的少年”,又有何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