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一辈子曾用笔名近二百个,不得不说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可称冠,其实亦属无奈之举,与当时严酷的政治环境有关。
最为人所知当然是[鲁迅],许寿裳曾经讲过缘由:一者,周先生母亲姓鲁,春秋时期,周鲁是同姓之国。二者,先生小名为‘迅’(在带有回忆性质的《闰土》、《社戏》等篇章中都有提及),除外迅还有引申‘迅行’之意。鲁迅,鲁迅,「迂鲁而迅行」。当然他是自谦,你随便一听,他要真迂鲁,我就真弱智。
其余笔名亦各有深意。
比如[宓子章]:宓子,名思齐,孔子学生,春秋鲁国人,曾经做过官。《吕氏春秋》中有一章记载过他的事迹,大概意思是,为臣者刚正不阿廉洁造福百姓,可也免不了小人中伤,国君也得贤明,天下才能太平。所以,你应该明白他为啥取这个笔名了。
[宴之敖者],这个名气也很大,因为牵扯到一些男女之事。
宴,家的宝盖头,家里面是什么?日女,日本女人;
敖者,敖,意思有流、放,《汉书》里面有敖民,就是流民;
宴之敖者,因为家里有日本女人所以被赶出来的人,你们说,要是没看几本书,这是不是比摩尔斯电码更复杂?
家里面那个日本女人就是羽太信子,鲁迅弟弟周作人的老婆,鲁迅的弟媳。当时鲁迅在北京任教,就买了个大宅子,把一家人全接过去一起住。家里人一多,难免就闹些摩擦。
至于鲁迅先生到底是为什么被赶出去,我听好多人一板一眼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过:
“鲁迅先生偷看弟媳洗澡!”
你们相信么?我是不信的——特别是当我看到羽太信子的照片之后,就更不信了。
家里面有个爱乱花钱又善妒想掌权的女人,觉得自己老公的哥哥碍事,但房子又是老公哥哥出钱买的,为了能独占,想个啥办法帮他赶出去呢…………
总之这事让鲁迅先生很伤心,在日记里都罕见地提过几次,和他弟弟周作人的关系也因为这事彻底决裂,后来鲁迅先生有篇小说叫《恋》,周作人在报纸上读到,一声长叹,说这是在写兄弟之情的泯灭,想想他也后悔了吧。
鲁迅先生不但笔名有意思,书名也都有趣。
讲两本冷门的:
《且介亭杂文》,且介两个字,就是租界删去一半部首得来,这本集子是先生当年在上海租界居住时期写就的。
《三闲集》,一帮左翼派作家骂鲁迅不是啥无产阶级斗士,是“有钱”“有闲”阶级,鲁迅就说,好啊,我就“有闲”,还多多地“有闲”,于是集子就叫了《三闲集》。
写到这里,想起鲁迅当年和梁实秋打笔仗,梁麾下一众编辑也跟着骂鲁迅,鲁迅轻描淡写回了一句:“低能好像也是可以传授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
上海一个女剧作家曾经写讽刺文章批评《阿Q正传》,其中有句子大意云,依着惯例照例撕几张《阿Q正传》当厕纸好去大便。
又过几年,《阿Q正传》改编剧目要在上海演出,该女剧作家又不甘寂寞跳出来大肆厥辞。
鲁迅先生回以:“某女士倘若不是又买了本新的,那肯定是便秘。”
刻薄的人那么多,可能像鲁迅先生那样刻薄到有趣,何其少矣,正因此方难得。
除却刻薄一面,他也有他的慈爱,普通人的那一面。
在东京留学的时候,某次路过一地叫「日暮里」,他在日记里写:“当下有些思家”。
《鲁迅的最后十年》是本书信集,里面有记载他给妈妈的信,絮絮叨叨地说,海婴(先生长子)又长多高了,在客厅里驮着海婴给当马骑。
他同样关心年轻人,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层意思,是他给青年木刻家陈烟桥写过的一封信中提过的,陈烟桥多年后仍旧不忘那情切的鼓励。和学生们合照,他也笑得很开心。
记得萧红曾经问过他:“你对我们的爱是父性的还是母性的。”
鲁迅先生答:“是母性的。”
与许广平逛内山书店,发生了一幕小小的喜剧。当时,他们两人的衣着都很朴素,“鲁迅似乎还带些寒酸相”。因此,店员差点把他们当作贼防着。许广平在回忆录中说,这是鲁迅逝世后,一位姓王的店员告诉她的。
他对自己的身高也不太满意。
萧伯纳来上海,蔡元培请鲁迅作陪,三人合照。回家,周先生在日记里落悔,萧伯纳太高了,显得他不雅,可惜再喝牛奶练拉伸也来不及了。
最末想起一件事,民国时的一名记者回忆初见鲁迅:
“一米六不到的个头,可他站在那,因为人格上的力量,使他像个巨人。”
我想在许多许多中国人的心里,他本就是一个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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