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乡的时候,塘埂已经被修筑得方正平坦,泥泞上面还有白鹅新鲜的脚掌印,我一时间没有回想起二十年前我是在哪个地方的草垛边挨了母亲的打。
新农村政策的实施,让村子里的人目睹了鳞次栉比的小洋房拔地而起,这是年轻人向往的却是老一辈极力反对的。新房子的建起就意味着老房子的拆除,祖祖辈辈的老屋、奋斗打拼半生建起来的房子轰然倒塌的一瞬间,让那些老人眼里擎着泪,不知何去何从。
九七年我呱呱坠地,父亲抱着姐姐,眉头不再紧皱,母亲的苦楚无人能及,她长舒了一口气。那一年,父亲在屋院的池塘边亲手栽种了两棵银杏树。他说一棵是我,一棵是姐姐。
姐姐那棵起先高,后来像是营养不良,没个两三年我的那棵就超过了她的树,枝繁叶茂,母亲也还时常会打枝排除缠身的病虫和寄生的藤蔓,父亲则会想着在我那棵上做一些嫁接,这是他所擅长的,不过我最后没有答应,任其自然生长。
往学校途径的路上,会有一处坟地,上面长着一棵构树喜鹊搭着窝,树根深深地扎在那里,有着万年不变迁的决心。那棵树会变的越来越像一个人,就像是注入了灵魂一般。从那个时候我就想着生命结束的时候,头顶有一棵树撑起也是幸福的,我也还想把我可能存在的灵魂留在人间。
母亲听了我这么说,自然会往我的头上扇一掌。
夏季的某天晚上,雷电交织狂风四起,雨点疯狂地冲击着土壤,狠狠地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白果树摇摆着在无尽的黑夜里饱受折磨,当醒来看见的第一眼,树枝被撕裂开来,枝头凌乱不堪。母亲找来绳子紧紧地缠绕住,像是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几个星期以后伤口愈合,枝头又冒出了新鲜的叶子,白果树起死回生。盛夏的绿色心情,吹起一阵阵风,扇形叶簌簌作响。
我看着我的树已经两米多高,没有花也没有果实不禁好奇这棵树的意义。门前的梨花开得繁茂秋天就会丰收,果实也会硕大香甜,柿树、枣树都是这样。就算是无花果,虽然不开花但也总能吃到烤熟的果实,也是味道鲜美的。
上学后的某一天,书本上出现了白果树,我的树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银杏”。《活化石》里讲述的银杏树的神奇就在于结个果实需要等待一百年。从稚嫩幼苗到繁花结果,从生到死的等待。我能等到它结果的那一天吗?
母亲说,你多大这棵树就会有多大。隐隐中我觉察到母亲的用意,从来没再粗暴地对待白果树。
更早些时候刺槐的边上有棵杜仲,那棵是母亲刚来时父亲种的,象征着他们爱情。我最喜欢摘下它的叶子,然后一点点撕开,看它的纤维丝像蜘蛛网又像是藕丝。后来人们都迁往繁华,杜仲枯死了,只剩下雌雄两株银杏。我的长得越来越高,姐姐的似乎停止了生长。
数月前时值腊月,回到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树木都是凋败的,不知死活。等到春,才惊讶于这些家伙居然睡了整整一个冬天不问世事。父亲已经决定好了,等新农村建设好,就回来把这两棵白果树移栽到房子的前面。我就说这工程量不小,怕是体力吃不消。“那你不回来帮我吗?”
这次回来后,白果树的叶子已经不见,地上的腐叶也没有。父亲折了一枝说已经死了,我说没有,入冬了自然枝干要干枯一些,下次春天到的时候再看会长出新的叶子的。可是春天真的还会再来吗?
白果树还没有开花结出果实,母亲说虽然开花结果需要等待的时间很久,但是结出的果实却很值得人去等待。我认真的思考,做一棵白果树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漫长的沉默和隐忍,无花无果饱受舆论,只有到百年后或者更久,某只眼看见了珍贵的白色果实,然后拍案叫绝“真是一棵名古树啊!”
在这一瞬间百年之久的苦楚才得到了释放,往后的每年每天它都要大放光彩。我的那棵或许已经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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