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书里的旧时光

    下雨的时候，坐在窗边，听雨，会感觉时间突然慢了下来，慢得好像有大把的时光任你去挥霍。

    下雨的时候，喜欢打开书柜，端了矮凳坐下来，一本一本地翻检。这是我平日想做但总没时间去做的事。下雨的时候，心情莫名地平和，很适合做这件事。

    儿子四岁的时候问，妈妈，为什么下雨的时候你就翻书？

    因为书要呼吸，就像下雨的时候小鱼要跳出水面一样。

    可是书没有鼻子嘴巴怎么呼吸呀？

    母子两就这样一问一答尽情地享用时光。

    十岁的时候，儿子问，妈妈，我可以看你的书吗？

    当然可以，不过只能在家里看，不能拿到外面去。

    为什么？

    怕你丢了！

    丢不了！

    母子两在好长时间里就这样没有结果地争辩着。

    十六岁的儿子问，妈，把你不要的旧书给我，让我去旧书店换别的书。

    我没有不要的书呀？

    妈，那些旧的都快发霉的书你还要它干什么呀？

    哪有什么发霉的书？

    呶，你看。儿子说着抽出一本书来。后边缺了好多页。

    我接过来，一看，是《生活的启示》，立刻提高了嗓门，这是你外公给妈的第一本书，哪能不要呢？

    妈，你又蒙我，你不是常说小时候饭都吃不饱吗，外公怎么可能给你买书呢？

    这书不是买的，是你外公用劳动换的。我的手指轻触粗糙的书皮，三十多年前的记忆像是穿越时空隧道而来，清晰如昨。你外公是打胡基的好手，村里有户人家要盖房，请你外公打胡基，管吃一天五毛钱。有一天你外工回来的很晚，说是给人家帮忙卸木料去了。你外婆不满地说放着自家的活不干给旁人献什么殷勤。你外公嘿嘿一笑，很得意地说，又不是白干，给丫头挣了本书。

    原来，吃完晚饭，主人家给了你外公一个旱烟卷，你外公看见卷烟卷的纸是从一本书上撕下来的，就跟主人家讨要，主人家是个精明人，说卸一车木料，就白送。

    你外婆气的翻白眼，说，就没见过你这种掂不来轻重的人，都卸了一车的木料，还叫白送？

    你外公不理你外婆的数落，把书塞给我，忙自个的去了。那是我除了课本得到的第一本课外书，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好多内容现在还记得呢。

    儿子眨巴眨巴眼睛，叹口气说，这本书的经历既然这么坎坷，对你又这么重要，得，那就留着吧。——那这本吧。儿子说着又抽出一本来。

    是九零年第十八期的《辽宁青年》！怎么偏偏抽中这本呢？

    这个不会也是外公送的吧？看我迟疑的样子，儿子瞪大了眼睛。

    不是别人送的，准确地说是我夺的。

    妈，你天天唠叨，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你怎么就能夺别人的东西呀？你怎么对自己就这么宽容呢？

    那时候的你妈才十三岁，小学还没毕业呢。我白一眼儿子。

    怎么夺的？儿子难得有兴趣地问。

    那时候的农村，课外读物匮乏。所以去同学家玩，看见这本书，拿到手里就放不下了。同学跟我说话我都没时间回应。同学见状说，如果真的喜欢可以拿回去看，只是别丢了，是她姐姐的。过了几天，同学来家里要书。我支支吾吾地说想再看两天。同学说怎么还没看完呀？我只好说，不是没看完，是想再看一遍。过两天一定带到学校去还。同学想了想就同意了。不过后来同学没有再追问，我也装着忘了没提起。

    儿子撇撇嘴，很不满的神情。那你自己挑，挑好放一边。

    结果我又把书柜翻了一遍，不过最终也没挑出一本来。只好给儿子钱让他去买自己喜欢的书。

    儿子看着我，那眼神，像看天外来客。妈，我看你不是舍不得那些旧书，是舍不得跟那些旧书有关的记忆吧。不过也好，我买新书去。

儿子说的没错。其实我真正舍不得的是那些躲在书里的旧时光。

那些旧时光里的人、事、物出现在我最初的生命里，当时并不觉得，现在发现已积淀成人生的财富。

当我回首旧时光，猛然发现，有些人走着走着不见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突然明白，最不能等待的是孝心，最应该珍惜的是友情；当我回首旧时光，发现有些事和物注定是岁月的标签，记忆的钥匙，恍然明白，有些记忆需要小心珍藏，万不可弄丢，因为有些东西，是你有钱也买不来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