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看俄罗斯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讲述的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
一群叛军在医院墙外的洼坑之间等待枪决。那是秋天,他们被命令脱下外套和靴子。其中一个士兵,穿着满是破洞的袜子,在泥坑之间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只为寻找一片干净的地方来放置他几分钟之后不再需要的外套和靴子。
第二个故事。
一个人被电车碾过,轧断了一条腿。他被扶到路旁房子的外面靠墙而坐。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坐在那儿等待救护车到来。突然间,他再也忍不住了,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把它盖在被截断的腿上。
这是两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塔可夫斯基讲述这两个故事,旨在强调艺术影像应该“忠实于角色和情境,而非一味追求影像的表面诠释”。
像很多经典的故事一样,这两个故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理解。
第一个故事里,穿破洞袜子的士兵,在即将被执行枪决的泥坑里走动,寻找干净的地方,只为安放他几分钟后,将永远不再需要的外套和靴子。
我们可以将这个士兵的行为理解成,为掩饰自己对死亡的恐惧而产生的找个事做的下意识动作,但是这个理解有点太过狭隘,也许根本就解释不通——士兵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这个行为也可以理解成,面对死亡时士兵淡定平静的心态——安顿好外套和靴子,是他“无声无字”的遗嘱;
还可以理解成,身为小人物的士兵,对日常生活的留恋——几分钟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穿着军装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可能你还会有其他的理解,然而,不管是何种理解,你有没有在想象中感觉到,穿着满是破洞的袜子的士兵,拿着外套和靴子找干净地方放置的画面,一瞬间触动了你内心的柔软呢?反正我有。而且,这内心的柔软,是泪水满满溢出眼眶的那种。
第二个故事里。那个断了一条腿的人,等不及救护车的到来,就将手帕盖在自己的断腿上。那一刻,他的心里想到了什么,才会使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呢。也许,他是怕自己被截断的腿吓到别人也吓到自己;也许,他是不想别人同情他;也许,还有也许。
不管有多少个也许,他拿出手帕盖在腿上的那一瞬间,我们姑且忽略掉他因疼痛而产生的不同寻常的面部表情,这个动作让他原本悲惨的境况变得平和且富有温情起来。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这两个故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点和看法。而我看到的是,人在身处危难时表现出来的强大定力和自尊,这是人本性的表现之一。
关于这一点,我想起了曾经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几年前的某个晚上,我的姑父突发疾病,不能动弹,但思维清晰,能说能笑,他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
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我的姑姑一直留着眼泪,心慌得不知道做什么好。然而,救护车把姑父接走后,姑姑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了一分钟左右,把表姐和表妹叫到她跟前,语气平静地安排着后面的事情,她是做了最坏打算的。
此时的姑姑与之前判若两人,她先前就是一个似乎将要失去靠山的柔弱女人,让人同情怜悯;而后面呢,她又是一个独立坚强的母亲,让人佩服尊敬。我想这就是人性的光辉吧。
再回到那两个故事上,身处惨境的人,固然能得到周围人们的同情和怜悯,而真正撼动人心的,却是身处惨境仍能保持专注淡定自我的人,而这一点,只有人类拥有。这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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