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缸,出生于官窑的烈火之中,来到这个世界,只因出窑时受了一点磕碰,缸口上留下一点碰痕,窑老板便将我从送往京城的车上抬了下来,一个农民用一个铜钱买走了我。
农民把在地里辛勤种出的谷子晾晒干净,选出上好的谷子上交了供奉,剩下的便倒在我的肚子里。每隔一段时间,从我这里挖走一些谷子捻成米,混着山芋熬成粥,供全家人充饥。
有一年,我的肚子里没有倒入过一粒稻谷,听主人说很多人都饿死了。我的主人把我卖了,换了一点米,保住了全家性命。
我的新主人是一个大官儿,他家的粮食放在粮仓里,多得吃不完。他从来不让佣人把粮食倒在我肚子里,我的肚子里放满了水,是救火用的。我安静的蹲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每天看各路商贾、达官贵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跟主人寒暄作揖,说恭喜恭喜,拜托拜托,主人或热情迎接,或客气回应,或冷淡搭腔,或厉色呵斥。
直到有一天,一队兵马急匆匆跑进院子,主人左一声冤枉右一声冤枉的叫着被铁链锁住带走,不几日,一众家丁被驱散,一把大火点燃了整个院落,听雕梁画栋在噼噼啪啪的火焰声中轰然倒塌,一根梁柱倒下来,在我原本的碰痕上砸开了一个小口子,一些水从缺口流走,我的水没能救得了那些屋子。我孤零零的待在那里,日升日落,斗转星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直到有一天,听身侧瓦砾咔咔作响,一些穿着工作服的人拿着铁锹,将我身边的断壁残垣挖走,一个中年人看到我,说:这缸还不太坏,可以拿回去腌咸菜。我便被一辆小拖车拖进一个村子,在大杂院里的墙根下落了户。每到秋天,大白菜、大萝卜便会在晒得半干之后,和盐和在一起,倒进我的肚子里,被挤压的紧紧实实,再压上两块大石头。很快,盐卤便从我的豁口处漫出来,顺着我的身体淌到地上。冬天到来的时候,新主人的老婆会每隔一两天拿出石头,从我的肚子里掏出萝卜干、咸菜,主人的一家或就着萝卜干喝稀饭,或就着咸菜吃米饭,逢年过节,也会用咸菜烧肥肉,飘得满院的肉香,引得孩子们探头探脑,我的卤汁留的更多了,很不好意思,因为,那里面也有我的口水。
这样满院肉香的日子越来越多,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一天,推土机开到了村口。我听到主人在跟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谈着拆迁补偿之类的话,不久主人在一张纸上签了字,喜滋滋的拿到一张支票,全家人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卡车开来拉走了一车一车的家当。主人老婆最后扫了一眼院子,看见我,对主人说:这缸要不要带走?主人说:都住上套房了,这东西往哪儿搁?不要了吧。女主人有些留恋的看了我一眼,说,好吧!转身拉上院门,把我和其他几个废旧的木桶留在院子里。
一天黄昏,一个收古董的老板走进将要拆迁的院落,捡拾遗漏的宝贝。他走到我跟前,看了两眼,我满身的咸菜臭味熏得他皱起了眉头,他嫌弃的退了两步。扭头往前走,顺手拎起旁边的木桶,看了看,又丢在地上。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疑惑的看了看我,摸摸脑袋,不甘心的又折回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将我用力拉倒,转过去看看我的底部,突然叫到:官窑?!鼻子也不捂了,急切又不放心的用两只手使劲把我缸底的泥巴抹干净,又专注仔细的看了又看,开心的直起身,拍拍手笑着说:清代康熙的官窑,太好了,我发财了!他小心的把我搬正,找来水,仔仔细细轻手轻脚的清洗我的身体,看到我的豁口,十分可惜的说:这里有个豁口,太可惜了,不然可以卖大价钱,不管他,先拉回去吧。老板用手机叫来一辆小卡车,拖着我,来到了这个曾经叫做京城的地方,我成了老板家的荷花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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