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还是根据曾经的经验,我先向杯子里倒了大半杯豆奶粉,添上热水,拿起勺子,搅拌了几下,结果一点都不匀。我又狠狠地搅拌开来,看着终于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把杯子向嘴里送去,结果喝到嘴里的都是一个个小豆豆。
杯面上的水圈圈旋转,转动着回忆点点展开,送我回到那个七岁。
那时,我坐在一个高脚方形木椅上,两条胳膊都搭在面前的一个大大的红棕色矩形古木台桌上,桌子左前方放着一个小小的电视,里面演着我最喜欢的动画片,我一边看动画片,一边搅拌着我的豆奶粉,一边喝着。我每次都是先放半杯豆奶粉,再加水,而后随便搅拌几下就喝了,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喝到很多很多的小豆豆。可爷爷却每次都拿过来我的杯子,仔细又耐心地把杯子里的豆奶粉搅拌均匀,直到几乎没有一个豆豆出现,再温暖和蔼笑眯眯地递到我的面前。我不喜欢他这样,每次他拿过来的时候我都有点小小的生气,我说我喜欢喝那样的小豆豆,可我解释了好几遍他好像都没有听清楚。之后,我也便不再解释了,每每在爷爷看不见时偷偷的喝。
那时我父母外出打工,家中就我和爷爷,他孤身一人,奶奶已去多年,自己围着一个小铁锅做一日三餐的饭,但似乎从来没有叫我做过什么事。他少言寡语,但我不开心的时候他却总会和蔼可亲地说很多话逗我笑。他很少发脾气,我记得,唯一一次就是我和一个新朋友玩的过于尽兴,忘记了时间,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了我,当时找到我时他显然很恼火,躬鞠着身子,瞪着眼袋疲沓的两眼,秃顶的头上青筋暴起,大张着口,使出全部力气吼到:“你都到哪里去了?!小妮子!”
后来,他便永远不说话了,我记得那一天,爷爷已病重的抢救不过来,救护车把他送到家中,他躺在堂屋里临时安置的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一边靠着冷冷的白墙,一边围着一群闹声沸腾的大人,手面上打着点滴,闭着眼,像是熟睡了一般。我手里拿着半杯最后一次喝的豆奶粉,站在人群外面,没人注意到我,可那个位置恰巧能看到站在床最中间的爸爸,他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脸色通红,面部有些抽搐,双手疼痛的颤抖着……他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哭泣,都因那个位置,直入我眼。直入那个只有八岁、一脸无知、对"死"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眼里。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最后的画面,我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第一次看见我爸爸哭泣的那一刻。而那一刻的记忆却也是无声无息的,包括爸爸的哭声。我不记得那一刻有任何的声音,爸爸似乎在哭的时候也是沉默的,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发声,他的一切,都是静默的,并没有像电视里失去至亲至爱的那样嚎啕大哭。即使这样,我并不认为爸爸没有把爷爷看做至亲,在我见到的岁月里,爸爸一直心大胸宽,幽默无知,他只哭过一次,那就是为爷爷。
或许,不是一切悲痛都需要有声的表达,也不是所有的亲爱都一定要有有声的表现。
多年以后,我在超市里偶遇到了那个曾经最熟悉的包装,我出神的看着,直到爸爸买完东西叫我。
回到家,爸爸手里拿了一大包熟悉的豆奶粉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说我都那么大了不喝它了,他没说什么,只仍下一句"那我在超市里看着你一直看它。"就走了。
一阵静默之后,我打开包装,拿了一小袋豆奶粉,撕开一个小口,还是根据曾经的经验,向杯子里倒着……
……
也不知何时,眼泪已滴湿了桌上剩下的半袋豆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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