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年

今年腊月底的天气出了奇的闷，云彩乌楞楞的，飞的也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强子爹蹲在灶台前抽闷烟，强子娘在旁边拿着镰刀头，一边削着被冻烂的芋头一边偷偷抹眼泪。强子爹从布兜里掏出来少了一条腿的眼镜，仔细观摩着一个小本本，拿起小木棍蘸着锅底灰在地上画着什么。

沉默了半晌，强子爹开腔:"强子娘，我看不行呀，今年咱家没啥进款呀？"

外面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强子娘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镰刀头，"谁不说呀，强子的大学学费还是贷的贷款，家里还有人吃饭，都是愁呀！"

老高拍拍屁股，歪歪扭扭地从柴火堆里起来:"我跟着东子去跑年吧"

强子娘赶紧抹了抹眼泪清了清嗓子说:"不行，你这腿不行，还是我去吧。"

"你这不是胡诌吗？你一个娘们儿没有男人跟着，怎么去跑年呀？"

强子爹口中的跑年，是苏南那边的习俗，不是我们都熟知的拜年。过年那几天，在苏南的农村，尤其是南通、盐城一带，都把叫花子当成财神爷，家家户户都准备了五块十块的零钱，来犒劳犒劳"财神爷"送财气。

强子娘一扔镰刀头，"反正就是不能让你去。"

强子爹没有说话，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外面真跟黑了天似的，才刚下午三点多，就开始点灯了。强子娘麻溜地做好了饭，正好强子也收工回来了。

强子今年刚考上大学，他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那可是全村都放鞭炮庆祝，比过年还热闹。只是热闹劲一过去，就只剩下强子一家子的愁了。这上学要拿钱，吃饭要拿钱，住宿也要拿钱，样儿样儿都要钱，这可愁坏了强子一家，这得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呀？到底是年轻人脑子灵光，强子跑到政府那边申请了助学贷款，这才安安稳稳地入了学。这强子干劲也足，一放假就跟着他二叔去厂子里卸货，一天也能赚个几十块。

强子洗了一把手，坐下吃饭。猛地一撇，饭桌上少了一个人。问他娘他爹去哪儿了。强子娘含糊不清地也没说明白，意思是去东子家了。强子也没往别出想，拿了热乎个馒头就开吃了。强子娘给强子盛了一碗汤，拿了个馒头，对着强子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

眼瞅着一顿饭都吃完了，强子爹还是没回来。强子拿起伞要去东子家接他爹，强子娘再也忍不住了，"你爹说要跟着东子去跑年的。"

强子一脸惊讶"他那个腿不行，不能让他去。"

强子爹的腿，大前年做工的时候摔断了，就落下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很不像样子。

"是呀，肯定是不能让他去呀！"强子娘边收拾碗筷边说着，还一边把馒头放到炉子里烤着，好让强子爹回来能吃上热饭，"待会他回来你劝劝他。"

外面终于下起了雨，没一会，强子爹顶着一块塑料薄膜，一拐一拐地跑回了家。强子爹抖抖塑料膜上的雨水，笑吟吟地对强子说，"明个我跟东子去跑年去，今年你们娘俩在家里过年吧"强子把毛巾递给他爹，"不行，你别去，你要去我这学就不上了"

"嘿，你个熊东西，不上学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那行，你别去跑年了"

"我跑五天，就够你吃上半年的！！"

"反正就是不行"强子气呼呼把被子抱到老高床上

"今天晚上我就看着你睡，看你还去吧。"

"嘿呦，行了行了，我不去了。"老高表一脸失望的样子，"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外面一下雨，就犯困，就想睡觉，强子看他爹收拾收拾睡觉了，自己也躺下了。

外面的雨一直下着，明天就年三十儿了，不用去厂子里干活了，强子心里想着，等下一年有钱了，给他爹娘买羽绒服，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强子娘喊强子起床放鞭炮，强子揉揉眼，慢腾腾地起来了，一掀帘子，强子娘拿着鞭炮站在外面，"快点，早放鞭炮得个好彩头！"强子四处看了一下，他爹没在。"我爹呢？"

"他……跟东子跑年去了，半夜走的……"

强子怔了一下，眼泪啪的就砸了下来。

传媒学院 任金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