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这么多年里,我年年都回家,脚却没一次踏进菜园地的门。母亲把我当作客人,从来不会要我走到泥地里的,怕软塌塌的泥巴沾上我的皮鞋。
其实我可以不去菜地里,车子里已经装好了三只老得外皮凹凸不平的南瓜,还有一只外表长了一层白霜,像小石磙一般大小的冬瓜,装了几马甲袋的果豆(大毛豆),花生……我的车不是货车。母亲不愿意,非要还去摘点辣椒,铲点白菜,说不带走也给鸡糟蹋了。还有丝瓜,再不吃都枯了,做种籽的要不了两根。我喜欢吃丝瓜,就想自己去摘几根吧,回到上海还可以炫耀一番,心里在想,脚自然就落了地。
母亲的菜园就在屋前,两分来地。以前这里栽的是椿树,每年春天都会尝到嫩树芽炒鸡蛋的美味。西边的菜地荒废了后,父亲将门前椿树全都卖了,靠东南那块大点的地方,一点点开出来,累积成这一方小菜地。
现在我就站在菜地里,像儿时跟在母亲后面抗旱,除草,或是施肥一样,看着母亲的手势,动作。她让我等一下,自己拎着小竹篮在菜地中央存留的十来棵苗上摘辣椒。她把我似乎当作城里人,来一个陌生乡下体验生活的,或是到一个美好乡村的民宿去享受生活的。其实我感觉更像一个盗窃者,我曾盗过家乡的春色,也盗过家乡的夏季,现在在秋天的一个大好时光里,我又来盗取这些来之不易的成熟果实。
萝卜白菜的苗都还没一拃长,嫩绿嫩绿的,菜的根边围的是锅灶里掏出来的柴禾灰,看得出它们幸福的样子。还有蒜苗,高矮和萝卜苗差不多,显得苗条,地上铺的稻草还显金黄色,它们就是从草的缝隙中生长出来的。母亲说,今年的菜长的慢是老天不配合,都两个月没下雨了,屋后渠里的水都见了底,我用粪桶挑又爬不上坡,只好跑到街上买根塑料管子,接到水龙头上,早晚浇一次,浪费不少自来水呢!我想,这些菜也淋透了母亲不少的汗珠吧。
还有一截地是老顽童香韭菜,割完总是又迫不及待地生出根根绿色,虽没有春天里的宽长,细细圆圆,但那独特的味道依旧没有淡去。
在我的身边就是爬在篱笆上快三个季节的丝瓜,它们只是紧贴着篱笆的根部而生,没占用菜地的上下空间,却绿了大半年的每一个日子,金黄的花朵美了一方空间,鲜嫩的美味丰盛了家里家外的餐桌。秋风凉了,深绿的叶子已日渐枯萎,昨日黄花现皱巴巴的样子,像被顽童的手攥捏过很久,但枯焦的叶丛中仍有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丝瓜,模样实在没有夏日的苗条,顺直了,弯弯带勾状,也有一截细一截粗的,还有两根像锤衣棒,母亲说是用来作种子留着的。不觉间我就摘了很多,丝瓜炒蛋是我的最爱,何况这是母亲亲手栽下的。
母亲手中的竹篮里摘的辣椒也满了,全是青绿的。儿时,这个时候母亲用这些嫩辣椒做道叫“辣椒瘪”的菜,非常好吃。记得是将辣椒屁股后面的柄拽掉,倒尽里面白嫩的籽,用刀面轻拍几下,不用切,洗净后,仍是整个整个的,大火将铁锅烧烫,似乎要将生铁烧红了的样子,淋点油,升腾的烟里倒下辣椒,快速地翻炒,再舀点晒好的酱板,拍几瓣蒜,少许盐,水,闷一会就可以出锅了。味道浓香,微辣又爽口,是米饭,玉米糊极佳的佐料。
虽然我在上海的饭店里也吃过一道叫“虎皮青椒”的菜,里面还填充了肉馅,但怎么也比不上“辣椒瘪”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车子在母亲不舍的目送下缓缓倒出,从菜地边经过时我又瞄了它一眼,我发觉它不仅能长出适应餐桌上的蔬菜,还能长出留在内心深处密集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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