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剑声
第二天,金小娘照样早起,做好一鼎粥,盛了一碗起来,又从菜橱里拿出一碟咸菜头脯,配着粥吃下先打了两碗吃下,就下地干活去了。季节不等人,秋收完了要冬种,她得抓紧把家里仅有的一小块水田挖个田字型的水沟,把水排掉,然后翻土冬种芥菜等农作物。
她高高举起锄头,重重落下,挖起一坨坨灰褐色的泥土,溅起一朵朵灰白色的水花。挖着挖着,不知怎么就与昨夜丈夫给她整个身心的强烈撞击联想到一起,不禁脸红耳躁起来。一夜无眠,互述衷肠。
丈夫在南洋谋生,比金小娘所想象的要艰难得多,并无过上一日舒适日子。由于丈夫没有文化,只能干些粗活,当过清洁工、搬运工、泥水工,多年积攒下的不是钱财,而是一身的伤痛。这一切使得金小娘一下子抹去了内心深处对丈夫累积多年的怨恨。
恍惚间,金小娘听到田埂上有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丈夫,就问你来做什么?她丈夫说,来帮做些活啊。
金小娘说:“不用你帮,你就在田埂上站着,不要摔倒就好。”心想有他这份心就够了,下地干活搞不好还帮倒忙呢。她丈夫就一会递水给她解渴,一会拿毛巾给她擦汗。只要她到地里干活,他就跟着去,让金小娘度过一段甜蜜的日子。
久别短聚,又得分开。金小娘的丈夫返程那天,雇了两位轿夫抬到山脚下候车。金小娘舍不得花钱,就伴在轿旁走路。走了一段路程,丈夫让轿夫停下歇会,要换金小娘坐轿。金小娘不肯,坚持步行送到十几里外的山脚下。
这里是附近几座大山里头的人们定期赶大墟的集市所在地,每天傍晚都有一躺开往百里外一个港口城市的班车。上车前,丈夫拉着她的手,嘱她照顾好自己。而金小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堵在了胸口。
车开出很远了,她还木讷地站在那里,低声哭泣着。斜阳从她身后斜照下来,在她的身前,从脚跟处开始,倒映着一个修长而单薄的身影。一阵微风吹过,旁边一棵大樟树的繁茂枝叶沙沙作响,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下来,散落在她的身旁,让她心头更觉失落。
金小娘的丈夫返回南洋不久,她就和几位参加扫盲班的的姐妹一起被乡里的妇委会主任叫去帮忙了,跟着妇委会主任走村入户做发动妇女参加社会活动、反对包办婚姻等工作,经常早出晚归,这让她婆婆很不高兴,而金小娘自己也逐渐有了妊娠反应,吃不下饭。
她婆婆见状更加反对她往外跑,还去乡里找到妇委会主任,说金小娘已怀上孩子,不能再出来给公家做事了,我来替她吧。乡妇委会主任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把金小娘的婆婆劝回家去。
转眼过了一年,如火如荼的大炼钢铁热潮席卷全国,乡农会动员所有会员都要拿出家里的破铁鼎、废旧铁质农具,集中到指定地点炼制铁坯,再转运到县里的小型钢铁厂熔炼粗钢。
与此同时,乡里成立了人民公社,村改为生产大队,每个大队下设若干生产小队。各生产小队办起集体食堂,社员按照全劳力、半劳力、老人和小孩等不同类别分配食物。如有社员不到集体食堂吃饭,就要在自家门檐上插一面小白旗。原来的王秘书已升任公社副社长,他把刚产下女婴不到半年的金小娘叫出来参加社会活动。
在集体食堂用餐的社员,除了老幼,不分男女,白天都得到集体农地干活。集体食堂由于浪费严重、管理不善,还未等夏季谷物、番薯收成,就纷纷告急了。王副社长主持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各大队允许社员回家自办伙食,不要将集体食堂硬撑下去,更不可强征社员家里的粮食来续办集体食堂。会后,王副社长带着金小娘到各大队检查集体食堂情况,路过金小娘家门口时,金小娘说:“进去喝碗水吧。”
金小娘的婆婆正抱着孙女在哄。金小娘对婆婆说:“我给她喂奶,你歇会,烧些水给咱王副社长喝。”
金小娘的婆婆站起来,把孙女递给金小娘,拿过一只木椅给王副社长坐下,又忙着去灶台烧水,一边歪过头问王副社长:“你和解放前的保长比,哪个官更大?”
王副社长说:“不好这么比啊。旧社会的保长是老爷,是欺压咱农民的;新社会的农民是主人,而公社干部,包括社长和我在内,都是人民的公仆,是服务咱农民的,这有本质的区别。”
金小娘的婆婆说:“那为什么公仆不管主人愿不愿意,就要求主人办起集体食堂呢?不去吃还不行,这才办多久啊,就要断粮了!”
王副社长一时语塞。金小娘的婆婆这一席话,可能代表了许多社员的看法,让他感到十分困惑。究竟是主人觉悟不高,眼光短浅,还是咱基层的公仆们脱离实际瞎指挥呢?
刚迈进60年代,与全国许多地方一样,金小娘的家乡也由于粮食持续减产歉收出现因持续饥荒而食用瓜菜乃至野菜充饥,导致许多社员群众身体浮肿,有的甚至死亡的情况。
公社联合诊所陈所长提出炒制熟米糠医治水肿的办法,虽然遏制了浮肿疾患,但是不少患者矫枉过正,出现了便秘和便血,这让陈所长纠结不已。更糟糕的是,公社刚向县里汇报炒制熟米糠医治水肿的办法和疗效,可没几天又紧急请求援助治疗便秘的药物。
为这事,在随后召开的全县三级扩干会议上,公社刘社长受到了县委书记不点名的批评,不久即被平调到县直机关任一虚职去了。
王副社长受命担起社长的重担。他问金小娘如何面对当前的困境?金小娘说:“要先救人,没人则什么都没。”
王社长说:“这个我也懂啊,问题是如何救人。”
金小娘说:“根本上是要解决吃饭问题才行。”
王社长点点头,问:“那你说有何办法。”
金小娘说:“这个得问农技站长。”
“解决吃饭问题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到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如何解决浮肿和便秘的两难问题。”
“我有位大姐夫,出身世医之家。明天我就去问问他,看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就去问,回来告诉我。”
金小娘领着任务离开后,王社长又叫来农技站长,要求十日内提出增产增收的措施办法来。农技站长是前几年刚从地区农校毕业的,工作热情很高,当场就向王社长建议:在现有农地里增加种植密度,推广防倒伏的矮杆稻子和抗病毒的高产番薯。
王社长疑惑地问:“行吗?”
农技站说:“不久前在农技杂志上看到外地正在试行这些增产技术。”
王社长说:“好。我们也试试,由你组织实施,派到各大队的公社干部协助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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