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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剑声
戴云山脉东南方向一僻静山村,常年云蒸雾绕。登上村庄北侧的天坛山顶,俯瞰云海中若隐若现的村庄,如同仙境一般。
南宋宁宗年间,先有高姓祖先携长子和次子从戴云山脉西北侧的一处山旮旯迁到此地,随后又有其他族姓迁入,以农耕为生。
元末明初,部份村民陆续外出谋生,大多去了南洋(闽南语,指东南亚一带)。
二十世纪初,这个乡里(闽南语,意指家乡、故里),就有那么一位林姓少年,随父去了南洋吕宋岛,在建筑工地干粗活十几载,三十多岁才娶了当地一位女子。
妻子虽不算漂亮,但性情温顺。尽管身体羸弱,没能出去做工赚钱,却在家里接二连三地给他生产孩子,没几年就让他儿女成群。压在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实在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妻儿回归故里。
回乡不久,他就把三个女孩嫁出,只留两个男孩在身边。长女二八刚过,水灵灵的模样,嫁给了邻村一户世医人家;仅隔两年不到,又把次女和三女送给人家当童养媳。
三女生性胆小,爱哭鼻子,绰号“金小娘”(闽南语,娇气之意),外表却是男孩模样,手脚也勤快,虽然还不满十四岁,但已能跟大人一起下地干活了。
媒婆说邻村一位高姓后生家二十出头,将要赴南洋赚钱。大伯刚从南洋回来,不会轻信媒婆之言,实在是养不了这么多的人口。
其实男方家境并不好,只是为了不被当作壮丁抓去台湾,他家里才变卖了一块水田,又找乡亲筹借了些钱,部分贿赂乡里的保长,部分给他做远赴南洋的路费,部分当作聘金,于赴南洋之前把金小娘娶进门,置办了几桌家常菜肴,请堂亲和姻亲吃了喜酒,就算给他成亲了。
婚后三日,这位高姓后生家就与乡邻结伴远赴南洋了。走的时候,他母亲用红布包了一撮泥土让他带上,嘱他到南洋落脚时把家乡的泥土倒在住宅外的地板上,以求“服水土”(闽南语,意思是适应当地生活),同时也暗含期待他不忘家乡和家人之意。
可没想到的是,他到南洋之后,除了一年寄过几侨封批(闽南语,指东南亚国家的华侨寄回家乡的信件)给家人保平安之外,从未寄钱回来报答家人所望。
起初几年,金小娘还小,农忙时,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帮婆婆料理家务。农闲时,与婆婆翻山越岭到百里外的海边盐场买盐,挑回乡里叫卖,赚点差价养家、还债。
随着年龄渐大,金小娘出落得有模有样,一身青春气息。白日里,见到人家成双成对下地干活,她也会难过,有时就在田间地头偷偷哭泣。
夜幕降临之后,收拾完家务,金小娘就躲进婚房,点上煤油灯,坐在床沿,傻傻地看着灯罩里那细小的火苗,让思绪飘向南洋,无数遍地回想丈夫临走前对她所发的誓言:快则三年,慢则五年,就会回来的。
可是丈夫一去就是十来年,都不曾回来过,这让她在无尽的思念中,平添了几分怨恨。尽管如此,在她内心深处,依然相信丈夫定会信守诺言,迟早会回来的。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金小娘所在的闽南山区解放之后,农村基层政权逐步建立起来。有一天,乡里的通讯员带着一群人来到金小娘家。
金小娘正在做午餐,灶肚里噼噼啪啪燃着柴火,鼎里水未开,淘好的米和洗净的番薯还没下鼎。
一位青年男子咳咳嗓子对金小娘的婆婆说;“我是乡里的秘书,姓王。乡农会、妇委会联合举办扫盲班,要求成年男女参加学习。今天我们到各家各户动员一下。”
金小娘的婆婆说:“如果一定要去,那就我去。”
王秘书瞄着一言不发的金小娘,说:“你们都去吧。”
金小娘的婆婆接话说:“她得在家做活。”然后没好语气地叫金小娘再洗几块番薯,多煮些番薯粥,吃剩了好喂猪。
金小娘“嗯”了一声,拿捣火棍把灶肚里的柴火弄小了些,起身去洗番薯。
王秘书见状就说:“大婶,我们走别户去了。”
金小娘的婆婆说:“那等会来吃番薯粥吧。”
王秘书说:“不了,让猪吃吧,等猪养大了,再请我们来吃猪肉啊。还有,别忘了去学习哦。”
金小娘的婆婆没答话,把腰间的围巾脱下,用力甩了几下,抖出许多灰尘,对着刚走到门口的王秘书说:“慢走哦。”
隔了几日,乡里通信员再次来到金小娘家,通知当日晚上扫盲班开课,正好金小娘的婆婆走亲戚去了,没在家。
晚饭后,婆婆回来了,金小娘对婆婆说要到邻居家坐坐,其实是唤上邻里姐妹一起到扫盲班上课。
扫盲班是在王秘书的倡议下创办起来的。王秘书亲自上课,不仅教大家读书识字,还宣传党的农村政策,传播革命思想。
王秘书的父亲出身于闽西一个大盐商家庭,年少赴广州上大学,由于参加进步青年组织,并成为该组织首领,因此被校方开除。
回到家乡后不久,就前往闽东南参加游击支队,逐步成长为副支队长,在一次战斗中受伤被俘,任敌人严刑拷打,始终不屈不饶,后被敌人杀害。
牺牲前写下一封家书,嘱托妻子好好教育儿子,长大后跟他一样参加革命,坚信革命终会成功的信念。
这封家书辗转一年多才传到王秘书的母亲手里。那时候,王秘书刚满两周岁,他母亲是游击支队卫生队的副队长,无暇顾及他,就把他送回闽西老家给他奶奶抚养。
不到十岁的他就独自上山砍柴。有一次,担着柴草下山的时候跌倒滚下山坡,差点摔死,幸被一位打猎的族亲大伯发现,把他背了回来。虽然身上有好几处伤口,他却只流血不流泪。
族亲大伯对他奶奶说,你这孙子将来会有出息的。解放后,他母亲被组织安排到地方卫生局工作,任副局长,在东南沿海城市安了家,这才把他接回身边读书,取名向东。由于迟上学,初中毕业时,他已二十出头,跟母亲说要去参军。
王向东的母亲说:“地区最近正在招录一批城里的青年到农村工作。土改之后的农民积极性很高,农村的发展势头也很好,但是工作条件比较差,你去磨练一下,怎么样?”
王向东想了想,点头应诺。
不久,王向东就接到集训通知。参加集训一个月后,他被分配到一个山区县最偏远的乡政府。
临行前,他母亲从衣橱内的抽屉中拿出一张发黄的信笺,对他说:“这是你父亲牺牲前写下的遗嘱,你好好看看,要按照你父亲的要求去做。”
王向东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会,对母亲点了点头,把信折好放入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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