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表哥

（这是一篇小说，内容不绝对真实）

Anna，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名字，表面看起来是个英语名字，但也可以是个日语名字。在我年少的时候，父亲便叫我Anna。我有点感情淡漠，我一直不是太明白感情是什么，虽然我可以在作文里，把自己和别人都写哭，但是当我跟别人相处时，却不怎么会对人动感情。如果说有什么人可以让我哭出来的话，我今天试了试，发现是我的爸爸和表哥。我为什么喜欢田中刑事呢？我找了好多理由，但是如今看来，他真的好像我表哥，也有一点像我爸爸。

父亲

记得有人跟我讲，很小的时候，那一次把我送到二爸家，我妈都没哭呢，我爹躲被窝里哭得乱七八糟的。

我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他跟我说，他性格不是很好，但是却总是有信得过的朋友。他跟我说，我也一定会一生有信得过的朋友。大概是因为爸爸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吧。父亲一直对我很好，每一次看到他给病人做CT我都很好奇，但是他不让我靠近。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了父亲不只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对于亲人，他都很珍惜。

我记得一次父亲喝得烂醉哭得不行的时候，是一个比他年长的老乡离世的时候。那一次我真的觉得父亲好low啊，他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看不透生死。竟然会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后来他们科室副主任因为意外离世，他又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只要有人对我父亲好，我父亲就会把这份恩情沉沉地放在心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即使知道别人借去的钱是没有能力还回来的，但是因为是朋友，所以就借了。小时候觉得爸爸的那些朋友，我是看不上的。爸爸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医师了，但是爸爸的朋友,有每个月只拿微薄工资的工人，有让我一看就觉得没文化的，但是对于爸爸而言，他们都闪耀着优点，值得珍惜。也因此，我有了很多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之前，有一个哥哥去菲律宾工作了，很亲切地给我打视频，很亲切地和我聊天。我那个时候觉得真的很温暖，虽然小的时候他经常欺负我，但是现在却像亲哥哥一样，或许这就是所说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并不喜欢和人交往，但是我总是可以被人照顾。

爸爸今年年纪不小了，工龄也很长了，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有一个习惯，就是提前一个小时上班。有的时候前一天值班的人还没有醒，爸爸就已经到了，悄悄地去打好热水，准备工作。父亲的敬业是我最敬佩的地方。不畏风雨，不畏寒雪，就像日剧里的那些小人物一样，从来不愿意因为自己偷懒而给别人带来麻烦。一旦闲下来，爸爸就会无所适从，他一定要工作，才会觉着舒服。爸爸的工作是我们家资金最主要的来源，他虽然温柔，却很负责任。医生是要值班的，所以爸爸休息的时候就会在白天睡觉。但是这样的日子是不多的。我也不喜欢迟到，如果要别人等我，我就会觉得很抱歉。即使是等出租车，我也宁愿提前五分钟在约好的地方等待，不管是多热或者多冷。如果是上课，无论如何也希望可以早到一点。因为爸爸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不愿意耽误别人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努力。

小的时候，我的脾气很大，对人是很不客气的，为人也很高傲。大概是受我奶奶和我妈妈的影响。但是年纪见长，就越来越像我的爸爸。他无论对谁都是十分温柔的。我的家庭很和睦，最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父亲总是对妈妈和我非常的温柔。

我时常会有奇思怪想，比如有一次我和爸爸讲“如果一个人一直看强光肯定是对眼睛不好的，但是如果时不时的看看太阳，一定是对眼睛好的，人们都是需要阳光的，眼睛也需要。”爸爸并没有反驳我。我对事情总是会有不一样的看法和判断，父亲并不会跟我讲我是错的，并不会强求我一定要和别人一样。他给我讲的晚间故事，是宇宙大爆炸，丹顶鹤……每当我询问他有关医学的问题，他并不会因为这些知识跟我的专业不对口而不告诉我，陪着他看片子有不懂的地方，他都会告诉我。脑出血是怎样的，脑部肿瘤是怎样的，怎么判断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的，他都会告诉我。他喜欢神话故事，从小给我讲了很多神话故事，以至于我到现在都笃信着夸父逐日的故事，相信只要一直追逐着太阳，就会有奇迹发生。很多人随着长大就越来越失去好奇心，而我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对世界越来越好奇，活得越来越有意思，我觉得，这和我的父亲是脱不开关系的。当我说我喜欢中文时，他并没有反对。当我想学哲学时，他也支持我。只是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服从自己的命运，不得不做出不得已的决定，父亲也尊重我的选择。

爸爸虽然不喜欢看闲书，但却很支持我看闲书。那一天我遇到了卡夫卡，妈妈不允许，父亲出钱给我买了卡夫卡的小说全集。遇到卡夫卡是我一生的幸运，但是如果没有这个奇迹似的爸爸，我可能和卡夫卡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后来我研究卡夫卡，研究《红楼梦》，陷入了形而上的痛苦之中，父亲并没有把书没收掉，一直等我自己走出来，自己长大。我想，他从一开始让我看书的时候就知道我可以。他跟我说他喜欢《水浒传》里的林冲，但是我却觉得林冲也太能忍了，就是他那么会忍气吞声，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所以我喜欢花和尚鲁智深，打从一开始看《水浒传》，我就觉得鲁智深是真和尚。虽然他不遵佛门清规，但却有参透人生的智慧，所以才能善始善终。时至今日我还是喜欢鲁智深的，但是我也明白了爸爸为什么喜欢林冲。

父亲给我讲过我小时候的事情，刚送到幼儿园的时候，我大哭不止，所有人都拿我没有办法，我们家在二楼，可以看得到我在幼儿园门口哭，甚至可以听得见。父亲于是又回到幼儿园，把我领出来，跟我讲：“未来肯定是很难的，但是你必须要学习，这条路一旦踏上是没有办法停止的，你要去吗？”据说我那时是很小的，但是他讲完我就好像听懂似的点了点头，自己回到了幼儿园，没有再哭过。爸爸跟我讲幼儿园时下大雪，我还是坚持去上学，后来去外地上学，还没有发被褥，我就在床板上睡了两天，也一定要在那里学习。我有的时候甚至怀疑这些都是我爸爸瞎编出来的，但是无论如何，我爸爸已经把我培养成了这样的人。即使过去是假的，现在也已经变成真的了。

记得一年级第一次上学时，父亲把五星红旗系在拉窗帘的绳子上，放着国歌，教我敬礼和唱国歌。一句一句地叫我唱，挺着胸站在那里的爸爸，看起来真的很高大，虽然他甚至不够170厘米。他给我解释中国的国旗的含义，讲中国过去的历史，教我以后要为人民服务，要做“益虫”。

爸爸因为常年锻炼的原因，所以比同龄人要显年轻。他本人心态也是好得不行，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怎么都不会老怎么都不会死一样，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我知道爸爸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但是用眼睛看的话，又乐观的不行。看电视剧的时候，他会学主角的台词“安娜宝宝，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一边说还要把眼睛眯起来，好像要等我亲他一口一样。现在回想的话，如果当时亲他一口，我大概是忍不住自己的眼泪的，我也好爱好爱你啊。

爸爸在吃饭的时候，偶尔会想起看过的小品，然后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每当这个时候，问他笑什么，他要一边笑，一边讲一遍，然后我也笑得前仰后合，我们都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就像疯子一样。怎么可能这么好笑呢，不过是个小品而已啊，但是现在想来，再去看那个小品，大概还是会笑得前仰后合，笑出眼泪来。

因为一直寄宿的原因，虽然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却觉得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多。我时常会梦到自己已经死去了，梦到自己喜欢的伟人死前的样子，甚至会梦到一池子一池子的死人，每当在梦里被吓醒时，觉得父亲说得对，没有世界的幸福自己也不会幸福的，人生在世总要为别人做些什么才能死得瞑目。后来看到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觉得爸爸是一个像宫泽贤治一样温暖的人。“不怕风，也不怕雨。不畏严寒，也不畏酷暑。”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表哥

我问我妈妈，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表哥。妈妈说，生下来就认识了。

“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又瞎说，”

读《红楼梦》的时候，这一段总是似曾相识。第一次在电视剧里看这一段时，哭得泣不成声。宝玉是独子，黛玉是独女。我表哥也是独子，我也是独女。所以读《红楼梦》的时候，总觉得表哥就是宝玉，自己就是黛玉。

虽然说是从小就认识的，但是很小的时候，跟爸爸那边的亲戚比较熟一点，对他陌生一点。记得一起去拍过照片，记得一起做仰卧起坐，记得有一次起晚了，我还没有洗脸，就被他拉去上学了。记得有一次他爬上梯子吃玉米，我在底下喊他下来。记得非要让他陪我玩纸飞机，我输了我还胡搅蛮缠……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觉得很喜欢这个表哥。在他看《海贼王》的时候，就坐在旁边陪他一起看。他听的歌我也会听，每个寒暑假，都期待着能让他来我家做客。我不喜欢跟人亲密，但是却不排斥他。每次见面都粘着他，他也乐于我粘着他。

说来，我大概从初一开始就很喜欢他了。当时我借他的书看，然后模仿他的字体。记得之前有一次姨妈看到我的字说“呀！和你哥哥的字一样。”当然，模仿了这么多年了呀。他把自己喜欢的篮球运动员的名字写在书上，所以我虽然不看篮球，却可以把那个几年前很厉害的篮球运动员的名字背得很溜。

表哥最喜欢的海贼王里的角色是艾斯，我最喜欢特拉法尔加·罗，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也喜欢特拉法尔加，我也喜欢艾斯了。艾斯死去的那一段，让我哭得泣不成声。现在想来，表哥对我而言，就是一个艾斯一样的哥哥。虽然我无所顾忌，乱闯乱撞，但是因为有他，所以觉得安心。不管距离多远，只要想到有这样一个表哥，就会觉得温暖。表哥是个长情的人，初中看的《龙珠》读研究生了还在看，一部《天龙八部》，能翻来覆去看好多好多遍。

我性格泼辣高傲，得理不饶人。表哥性格内敛，与人和气。所以家里人总说我俩肯定是投错胎了，我投胎投晚了他投胎投早了，我本该是个男孩子他本该是个女孩子。他们把我比作王熙凤，但是哥哥这么温柔大概是柳湘莲吧。但是表哥真的是哥哥，受到委屈的时候他会安慰我，跟父母闹矛盾的时候他会来跟我讲道理，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时候他也会把我当妹妹。只要被他抱着就会觉得安心。他虽然看起来真的很温柔，但是却喜欢看热血漫画，喜欢那些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角色。

后来我们都喜欢《灌篮高手》，只要是他喜欢的，我大概不会反感。他曾经下决心要学日语，结果买来书学了三四个单元就不学了。我一直觉得第三语言可能很难，但是在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像是被命运安排了一样，喜欢了一个日本运动员，不能自已地学了一点日语，可能是自己是女生的原因，竟然很快就学完了一本书。后来做N5的题目，又鬼使神差地合格了。然后我就向他炫耀，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能够超过他对我而言竟然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

他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我认识非常优秀的人，即使很优秀也没有办法完全把握自己的人生。但是做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每想到这里，我就想要祝福他，能够得到幸福。

有一个场景让我每一次想起来都会留下眼泪。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表哥走进来说：“你醒了。”

“嗯。”

“一觉睡了很久，一起下军棋吧。”

然后他就拿出了军棋，我们开始下军棋。外面在下雨。

难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还是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呢？但是想起来，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

田中刑事，是一个花滑选手。喜欢《JOJO的奇妙冒险》和电视剧《相棒》，喜欢游戏王，家务全能，喜欢也擅长做家务，喜欢咖啡巧克力。

我表哥，工科，喜欢《灌篮高手》《龙珠》《海贼王》，喜欢篮球。喜欢看电视剧，喜欢三国杀。家务也很好，喜欢喝饮料，每次回家都喜欢在高铁上吃零食。会把喜欢的零食饮料分给我。

我，工科，喜欢《JOJO》《相棒》《灌篮高手》《海贼王》，因为手上常年有伤所以很少做家务，喜欢看书，喜欢寿司，食各种海鱼。

可以说，我本该是一个活在圣贤书里的呆子，但是认识了表哥这个宅男，所以有了凡人的爱好。我生来是感情淡漠的，因为有了表哥所以变得柔软。想起了春节前后的那个晚上，他喝醉了，然后跟我讲，我们姥爷老了，爷爷说姥爷现在出去散步时候走的圈数越来越少。那时候我看到的他真的是难受的。我也难受啊，但是我难受的原因是，为什么那个男人是我姥爷，我听到这一切却不为所动呢？一点也不难受？但是看到表哥难受的时候感觉好难受。表哥比我大四岁，我上初中他上高中，我上高中他上大学，我上大学他上研究生。个子也一直比我高一头。我是一个会给自己规划好一生的人，但是我哥哥却是走一步算一步，每一步都走好就可以了。就算我们有这么多不同，但是我也依旧很喜欢他。他不来，我盼着他来。他来，我开心。他要走，我偷偷地哭。元宵节的时候，想到马上就要离别了，就偷偷哭了起来，表哥帮我擦眼泪。他知道我是因为舍不得他而哭么？后来我就在他怀里睡着了。高三的时候，他大学放假回来先来看了我。他要走我没有送，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离别，但唯有跟他分离的时候，每一次都觉得好伤心。明明知道很快就见，也会忍不住难过。后来我们都长大了，聚少离多，所以我用田中刑事代替他。想起表哥的时候可能会哭，但是看到刑事一直努力，想到表哥一定也在努力，所以不去打扰他，也继续努力。

有个人给我讲过平行宇宙的事情，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很多个宇宙交叉形成的，表面上看起来我们都在这里平安无事的活着，但是，我们可能属于不同的世界。所以刑事和表哥可能是一个人呢？但是想想这种想法又很荒谬。两个人有相似点，很正常吧。

身边有很多人跟我讲羡慕我把自己的人生安排的这么明白，她们有的时候真的会感到迷茫，觉得自己是在虚度时日。有时候我也会想，表哥也会羡慕我么？羡慕我的潇洒，或者羡慕我把自己人生安排的这么明白？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些问题。我大概不是真正的了解他吧，毕竟以后慢慢的亲情也会变淡的。

表哥是个怎样的人呢？春天的时候，姥爷检查出了肺癌。家里人想要瞒着他。我看到妈妈哭得泣不成声，看到另一个表哥控制不住自己偷偷躲到厕所哭。但是自己却没有感觉，人来到世界，自然要走的，该来的时候就来了，该走的时候就走了。哭什么呢？有什么不舍得的呢？他那时候不在家，不知道在学校里，有没有哭呢？我是不是唯一一个没有哭的人，并且一副镇静的表情，把真相告诉了姥爷。老人家现在还健在，治疗方案制订的很好，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仿佛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夏天的时候，奶奶突发冠心病，大家把事情都准备好的时候，我却觉得，还没到时候，奶奶果然度过了难关，据说现在休养得很好。如果是表哥的奶奶的话，他大概又躲到厕所里了吧。

表哥像我爸爸一样重义气，像我爸爸一样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也像我爸爸一样重视亲人，就像《JOJO》里的东方仗助一样，是一个有黄金精神的人。我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觉得他应该是我爸爸的儿子才对。但是话说回来，不管表哥是不是我爸爸的儿子，我们像亲兄妹一样，对待彼此的父母也自然像对自己的亲父母一样。我又想起了宝玉跟黛玉讲的话，我想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家子气的黛玉了，但是我们能呆在一起的日子已经变得少之又少。

想起来快到元旦了，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来年也请，多多关照。”大概会哭吧。不知道表哥什么时候结婚，不知道他结婚的时候，我还在不在。如果可以的话，陪他把新娘接回家，然后在角落站立，当司仪让鼓掌时，和大家一起鼓掌，为我表哥祝福，然后离开，这样真是太好了。大概会哭吧，如果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就好了，他会冲我笑吧，会怎么把我介绍给我的表嫂子呢？会说，这是我从小宝贝到大的表妹么？只是想到这里，我就已经哭得来不及擦干眼泪了。所以才要离开么？所以才要先离开么？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的人生，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自己对自己的仁慈呢？大概我们到最后都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吧。